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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长期生活在暴力环境里的孩子也有这样的状态。
康睿也是有耐心, 把他的话整理整理, 出了头绪：
陆家把陆福丢在这里之后，所有人就举家搬迁, 跑到很远的地方, 坚决与陆福撇开关系。
陆福在这里孤苦伶仃与鬼作伴, 白天跪拜画卷上的鬼王, 晚上也不安泰。
三只鬼老是半夜作祟, 出来吓唬他, 虽不至于杀了他，但也让他受了许多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 可谓活活受罪, 不如去死。
他也真的自杀过许多次。
但都是绳子还没挂到房檐上便断了，人还没落到井里又出来了，舌头还没咬断便被塞了一嘴泥，最后横了心往墙上撞，结果脑袋都撞成血红色的正方体, 人也没见有死去的征兆。
“你在这里吃什么？”康睿问。
陆福回答：“厨房里有不少米面，是爹留下来的，后来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去街上讨点饭。”
“你说你能出门，能走多远？”康睿又问。
陆福老实回答：“走不出镜诚县，最多到县边上的林子里, 天一黑，我又被带回来了。”
康睿道：“县里的人不知道你家的事吗？”
陆福的思绪也慢慢清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别人，他们也不相信。鬼王出来的时候，县里的所有人都死掉了。”
康睿琢磨一下，感觉陆家交出陆福的那一刻，这个县八成就变成了一个大型血祭场，所有人都是给鬼王提供力量的备用贡品。
陆福就是阵眼。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拿出去说，估计也没人相信。
“既然这里是个灵异泛滥的世界，没驱鬼师或者道士之类的人过来吗？”康睿又问。
陆福摇摇头。
康睿又提了许多问题，陆福要么迷迷糊糊，要么摇头说不知道。
他被送过来也才十三岁，死的时候也才十七岁。
出生就被当祭品，也没得到过什么教育，他没有把发生在身上的悲剧一味归纳于自己命苦，能起复仇之心就已经不错了。
康睿见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安抚陆福一阵，把他放了，决定先看看环境。
围着院子的四间房，除了大门敞开的祀堂，另外三间的门被他一间一间地拉开，都是挺好的住宅，只是屋子里光线很暗，阴森森的。
在西厢房，康睿先把身上的大红嫁衣脱了，从雕花的衣柜里找到符合陆福身材的衣服换上，衣柜两扇门中间有一面全身镜，正对着他。
康睿换了衣服，顺便照了照镜子。
转身出门时，他突然顿了顿，但是没回头，直接走出去。
这个突然一顿，是他在转身时，一刹那的余光注意到，镜子里他的照影没有转身，依旧是正面看着镜子外面，并且面露一丝阴笑。
康睿又去厨房看了看，这里确实有米缸和面缸，都装得满满的，可是案板上连把刀都没有。
自来水管更是奢望，按照陆福的记忆，后院有口井，冬天也可以打水。
看过厨房，确定自己需要的东西，康睿打开大门，走出去。
出门才发现，这里地处山区，难怪县外有林子。
沿着路走，陆陆续续遇见几个路人。
很快找到一家杂货店，店外两个妇女两个老头凑成一桌在打麻将，康睿想了想，用手捂着左眼，走进店里。
挑挑拣拣找到两把菜刀，火折子，红蜡烛，做饭用的调料，还被他刨出一个小手电筒，最老式的黄铜把手，把手上写着“舶来品”，里面装着一个小灯泡。
没找到电池，手电筒里倒是自带三节电池，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康睿还是决定买下来。
门外店主打牌打得痛快，见康睿买得多，才乐意和他多聊两句：“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这么放心让你带着钱出来？”
康睿笑着回答：“我今天刚搬过来。”
“你怎么一直捂着眼睛呀？”
“摔了一跤，肿了。这里有医馆吗？我去看看，还想找找菜市场。”
店主道：“清晨东边那条路上有人摆摊，现在想买菜肯定买不到了。”
康睿深感遗憾。
这时，店主家养的一只小鸡叫唤着跑过去，康睿心中一动，忙问：“你家有大公鸡吗？卖吗？”
说着，掏出一叠大洋。
店主见他穿着整齐，出手大方，认定他是镇上大户人家的远房亲戚，有心将他发展成长期客户，道：“有啊。”
康睿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汇率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他掏出来的钱买一笼公鸡都够了。
店主丢下三个牌友，到后院给康睿捉了一只花公鸡，捆了爪和翅膀让他拎着。
康睿提着一堆东西，又找到镇上的香烛店，买了一堆纸钱白蜡烛几个纸人，又买了一本县志。
出了门，已经是黄昏，康睿回到四合院，打开门，一阵阴风袭来，和外面暖洋洋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康睿没理这阵阴风，将纸钱和纸人堆在院子里，用火折子点了，一边烧，一边温和地对空气说：“我们上辈子同修了泰坦尼克号，这辈子倒霉催地共住一间房，这些东西就当是见面礼，希望你们晚上安分点。否则……”
他脸色未变，抓过五花大绑的公鸡，一刀剁了鸡头。
没头的公鸡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在院子里一圈圈地窜，血洒得到处都是，康睿一边烧纸，一边和和气气地看它。
院子里的阴气似乎也凝固了片刻，再流动起来时更加阴冷。
康睿拎着死鸡进厨房，在一把菜刀的刀尖上涂了层层鸡血，打算晾干了晚上放到枕头下面，另一把菜刀用来做饭。
他手法熟练地处理死鸡，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不会做家务的。
顿时，他心里有数，面无表情，在心中唤道：“系统。”
系统不受他的情绪影响，机械地问：“宿主有事？”
康睿问：“那什么秋的，上次是不是又把他会的本领转给我了？”
上一个任务里，容秋除了带兵打仗，就是做家务。
康睿住在他府上当个甩手掌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以为常。
容秋死后，又有一皇宫的人等着伺候他。
导致他现在才琢磨过味。
至于称呼问题。
面对此人的时候，康睿会叫他“阿秋”。
但现在是和系统对话，康睿打心眼里不想把那人叫得这么亲切，干脆喊他“那什么秋的”，向系统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系统：“是。”
康睿：“那就是说，我这次还能见到他？”
系统：“可能。”
康睿气结：“什么叫可能？”
系统十分无情：“可能，意思为说不准。”
康睿：“……”
他心中打着个结：
上个任务，他说得好好的，为了还古秋赠给他的武功，他会让容秋当皇帝。
结果容秋不仅让他当了皇帝，还为了巩固他的皇权，自己和叛军战死了。
怎么想，康睿都觉得自己又欠他一次。
但是想想，康睿又觉得主要是那什么秋的太不听从自己的安排，早让他去做皇帝，他照做，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既能让自己还了情，可能还能解除了这段孽缘。
结果人家不干，还说什么“你只适合万人之上”，说得好像多懂他似的，搞得他想到此人就心烦。
康睿活这么久，从来都是痛痛快快，没为谁纠结成这样——包括那个卷了他的钱，又给他戴了顶绿帽子的人。
纠结归纠结，做饭还得靠容秋转给他的本事。
他提了水，和了面，把鸡炖进大铁锅，面饼围着铁锅里面贴了一圈，打算做个地锅鸡。
然后，他提着沾着血的菜刀出了厨房。
院子里纸钱烧成灰，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康睿提着刀走进东厢房。
西厢房的穿衣镜让他心中别扭，他决定在这里住下。
将刀别在裤腰上，他打算换一套床单，撩开被单发现床板下是空的。
康睿忍不住弯腰去看——以前听说过的鬼故事，都是说空床板下最容易冒出鬼啊怪啊尸体什么的。
床板下的地板上什么也没有，他又想起鬼故事说过尸体也可能黏在床板上，和床上躺着的人背靠背，于是他顺势一抬头。
尸体没看见，倒看见一本册子，被几根红线贴着床板绑着。
康睿掏出刀，割断线，把册子取下来。
册子已经泛黄起毛，他翻了翻，发现这是本日记，扉页的右下角细细地写着日记主人的名字：“陆湛”。
陆湛？那个和鬼王和大战，不敌死掉的陆家最强捉鬼人？
这里是他曾经住的地方？
翻翻册子，上面写的是繁体字，还要竖着从右往左看，读起来有些费力。
康睿收了册子，换好床单，回到厨房，把锅里的鸡肉捞出来放在盆里，用面饼蘸着鸡汤，夹着鸡肉吃了个饱。
天黑了，他做了一番布置，带着工具进了东厢房，锁了门，关好窗，点燃桌子上的油灯，取出册子。
外面的风刮得大起来，吹得树枝哗哗作响，更有一种凄厉的呜咽声夹杂在其中。
康睿完全不理会，只专心读册子。
日记的开头，陆湛写自己是怎么入的行：
那时，他是个乱世中朝不保夕的小乞丐，因为有些根骨，被祖师爷捡回家。
祖师爷告诉他，捉鬼人修习道术，使用能和鬼对抗的力量，是违背人力，用得越多，越要付出某种代价：
配偶，血亲，后代，身体的某个部分，财运，寿命，权力。
这七种中的一样。
这不是捉鬼人自己能够选择和控制的，而是在修习过程中自然而然决定的。
陆湛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匡扶正义，除魔卫道，满口答应下来。
日记的后期，陆湛结了婚，有了后代，并没有残疾，财运和权力也在除魔时获得。
这时，他用排除法，知道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是寿命。
他找了个同行算了一卦。
同行告诉他，他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陆湛猝不及防，他并不怕死，但行走世间，得罪的鬼神太多，如果他没有将本领完全传给后代便一命呜呼，他的家人定会遇上麻烦。
于是，他决定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和鬼王一决胜负。
如果赢了，保他家人平安。
如果输了……
陆湛在后面打了六个点，然后，他写道，即便输了，亦要重创鬼王，令其虚弱闭关，为孙子争取准备制敌的时间。
他的孙子已经继承他的衣钵，只要勤加修炼，定会青出于蓝。
末了，他还写下一段鼓励的话，万一他身死，也不代表天下没有其他高人。
希望后代们能有所志气，不要向厉鬼低头，要寻找联合力量，共同反抗它们。
邪魔外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心魔’。等等。
康睿：“……”
看来陆湛这一番苦口婆心注定是白费，他的后代们见他战死，甚至没有好好检查他的遗物，便屈服在鬼王的威逼下，抱着侥幸心理献祭，最后更是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且，他说他的孙子已经继承他的衣钵……
陆湛的孙子，应该就是陆福被献祭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的年轻人，也是那个最后和鬼王相爱的陆家后代，陆福的哥哥，陆俊。
原来他从陆湛那里继承了道术？
结合陆湛所说的八种代价任遇其一，似乎可以窥见陆俊不愿意修炼道术的原因。
但是，再结合陆福所说，鬼王出现，镇上所有人包括他都死了……
这事似乎更有意思了。
康睿又向后翻，已经是空白，想来陆俊已经学会道术基础和修炼方法，陆湛自然没必要再留下什么“道术修炼秘籍”。
“看来还得按照我自己的办法干。”康睿想。
正在此时，室内掀起一股阴风，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一道鬼影现身，鬼脸凑到康睿面前，慢慢化出一张血盆大口，咧到耳根地笑。
康睿拿起放在腿上的一把白蜡烛，往它嘴里一送，将这张嘴塞得满满当当后，他横眉立目地骂道：“笑尼玛呢！”
——他的温和是做给人看的，对鬼又没有迷惑作用，何必掩饰一身戾气，让鬼误会他好欺负吗？
这只鬼停顿住，下意识地嚼着嘴里的白蜡烛，碎牙齿和着发黑的血从它的嘴角里不停往下掉。
康睿在心中点点头：看来这个世界的鬼，和港片里的鬼差不多，都愿意吃白蜡烛。
他不是道士，不懂道术，但鬼片看过不少，便打算借着今晚三只厉鬼作祟，把电视里看过的那些除魔方法，在这三个鬼身上都试验一遍，看看哪些靠谱，哪些是胡编的。
陆福说，三只鬼每天吓唬他，折磨他。
康睿从他的话中分析出的，却是三只厉鬼不仅没有杀死陆福，还防着他自杀。
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赌这三只鬼不敢真的要了陆福的命。
见鬼在吃蜡烛，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照着它，呵斥道：“看看你自己的鬼样子！”
毫无作用。
康睿想起游戏版《仙剑奇侠传》，里面的角色有个绝招叫‘一掷千金’。
于是，他从系统里兑出一把方孔铜钱，对着鬼劈头盖脸地砸过去——精神攻击不行，还有物理攻击。
鬼含着白蜡烛消失了。
一道阴冷的看不见的力量，再度爬上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腕，康睿从腰间抽出沾着鸡血的菜刀，狠狠朝着左手旁剁下去，骂道：“少动手动脚的，臭流氓！”
菜刀斜切过去，力量消失了，但刀尖没有入木三分。
康睿深表遗憾，想到如果那什么秋在，估计这菜刀能把桌子给劈开了。
人与人的体质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桌面上流出一股黑血，伴随着猫发情似地凄厉叫声，一只鬼婴浑身青紫，四肢着地，出现在桌面上。
它有康睿毕生见过的最大的婴儿脑袋，扭曲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
康睿气沉丹田，喷了它一脸唾沫。
没用。
康睿咬烂舌尖，喷了鬼婴一脸血沫。
仍是没用。
鬼婴伸长脖子，脖子越来越长，脑袋追着康睿的喉咙而来。
康睿跳起来，一边后退，一边把手往口袋里一掏，捏出一把盐撒向它。
也没用。
鬼婴的脑袋冲破盐雾，扑到他身上，对准他的喉咙狠狠咬住。
剧痛依然不妨碍康睿使用下一招：
他退到墙角，抄起一把沾了尿的扫帚，一手掐住鬼婴脖子，一手对着鬼婴的长脖子重重打下去。
尿是他自己的，童子尿，自己也别嫌弃了。
鬼婴被打中后，松开口，要缩回脑袋。
康睿顾不上流血的脖子，双指分开，追上去，插进鬼婴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冰冷，黏腻，手感极为恶心。
此时，康睿已经用光了他从影视剧里得到的大部分办法。
除了黑狗血，菜市场闭市，他没地方买黑狗，桃木剑也没有。
这时，他想起还有一个办法：
发扬正气。
于是，他一边躲避鬼婴的攻击，一边高唱一首《精忠报国》。
可能他身上的正气不太够，或者这首歌超出时代，导致鬼婴并不畏惧，所以没起到很好的威慑作用。
最后，康睿只得一边拿扫帚当长枪，抡着对鬼婴进行符合鬼道的殴打，一边用从系统里拿出来的方孔铜钱砸它。
房间里安静了。
还差一只鬼，康睿等了一会儿，见它没出来，便重新点起灯，认真地复盘刚才实验性的“驱鬼”行动。
他发现只有撒方孔铜板，沾尿扫帚，沾着鸡血的菜刀，和喂白蜡烛有用。
其中，按照他的一贯风格，撒方孔铜钱最方便。
但是这些办法只能暂时赶走鬼，不能一劳永逸地消灭它们。
康睿摸摸被咬的脖子，摸到一手血，在灯光下看了看，是红的，没有发黑。
他擦着手，边想：如果陆湛在日记上有留下什么独门绝技就好了。
可是陆湛过于信赖自己后代的勇气，也可能秘术都是家传，导致康睿在驱鬼术上没有半点收获。
灯光下，康睿翻开县志，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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