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生生世世小说网 > 被偷走的周日 > 第17章 明谋弈诛心

    记住本站地址:【生生世世小说】 https://www.3344book.cc/最新VIP章节免费阅读!

    寿庆殿里燃着幽幽熏香,上好的沉水木,是安神舒缓的气息。

    太后半靠在榻上,捧着一卷厚厚的册子,细细翻看。皇上坐于下首的红木椅,端起吴嬷嬷上的茶,口抿着。两个人都没有话,室内一时静谧无声。

    半晌,太后终于从厚厚的册子中抬起头,打量一下坐得气定神闲的皇上,清了清嗓,开口道:

    “哀家觉得,陛下对陈行简的封赏,似乎有些不合规矩。以文官晋武将,从未有此先例啊。”

    喝够茶的皇上,淡定地放下杯子,言语中竟带上了一丝羞愧:

    “母后教训得极是,儿臣亦是这样同沈相的。然而沈相解释,一来陈行简父亲本就是晋西节度使,将门虎子,完全担得起神策军中尉一职;二来陈行简救驾有功乃是众人亲眼所见,若不给予封赏,无法服众。”

    “给予封赏,亦可将其在文官中进行提拔,未必非要调至神策军吧?”

    “侍郎已是四品京官,若要再提拔,便只有六部尚书。如今尚书位皆有任职,无年事已高者,无犯错贬黜者。且文官提拔须有吏部考核,陈行简缺乏相应政绩。既是以武将之功得赏,晋封为武将,倒也并无不妥。”

    太后捏着册子的手微微用力,但语气依然平和:

    “然神策军统领从来是宦官为之,此番忽然将地方节度使势力调入,是否会引起众将猜忌呢?”

    “母后笑了,神策军统领,自然是张恩公公。中尉一职乃是我们上旬刚刚拟定的新称,低于统领而高于众将,来亦无旧例可循。儿臣以为,此番便是给众位神策军将领一个念想,告诉他们中尉这位置,非宦官也做得。如此变革之法,众人岂非更有干劲?”

    “陛下思虑得当,倒是哀家墨守成规了。”

    太后面上挤出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但她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扬了扬手中的厚册子:

    “后日便是中元节了,皇家秋祭是彰显天威的大事,礼部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陛下可有过目?”

    “礼部崔尚书一向做事稳妥细致,儿臣看过,觉得甚好。”

    “那让他们照着办即可。哀家也乏了,你去忙吧。”

    目送明黄的身影离开,太后脸上再无一点笑意,手中厚书卷被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屏风之后走出一位衣着低调的宦官,正是张恩。

    “你都听见了,他跟沈相准备好了一套一套的辞,堵得我全无办法,陈行简这个中尉,看来是当定了。”

    张恩见太后面色不虞,主动蹲下来为她揉捏榻上的腿,边揉边:

    “奴才受点委屈,那都不算什么。可近日奴才细细想来,陛下明摆着要拿我做筏子,送他自己的人进神策军。娘娘,陛下若是在神策军有了势力,咱们可就被动了啊。”

    “你都明白的道理,我不明白吗?”太后凤眼一挑,瞥了张恩一眼:“如今他占着理,的比唱的都好听。你才进神策军没几日,还未站稳脚跟,也拉不起人反对。”

    到这里,她恨恨地捶了一下身侧柔软的垫子:

    “刘述这个蠢货!慌什么!一点风吹草动,也值得他鱼死破。自己送了人头不,白白把我们这么好的机会给断了,倒是让这贱种捡了便宜!没根的东西,眼皮子浅,就是成不了大器!”

    这话骂得难听,完全没顾忌眼下还有另一个没根的东西,在给她殷勤地捏着腿。张恩听了却并不生气,依旧真诚地担忧道:

    “那依娘娘高见,奴才如今该做些什么呢?”

    孙太后闭上眼沉思片刻,嘴角一哂:

    “你能这么容易进入神策军,固然是有剑南的支持,但更关键在于,保持中立沉默的那些人。”

    她睁开眼,饶有兴趣地发问:

    “那你,刘述不可一世近十年,为什么一夕之间就落得人人喊打呢?”

    张恩捏腿的手逐渐慢了下来,忖度道:

    “因为……他只是一个宦官,唯一的依仗便是皇室。若是天家摆明态度要让他下台,其余人没有死忠的理由。”

    “不错。这位置,不给他,还可以给别的宦官,反正跟着谁不是吃香喝辣呢?”

    镶满宝石的护甲划过精致的发髻,太后对这回答表现了适时的赞许,而后继续启示他:

    “但,陈行简可不是宦官啊,他身后,是晋西十万节度使军。”

    “这……又能明什么呢?”

    “神策军调入京畿始由,乃为震慑地方,所以一向由宦官掌权。想做军中第一人,就要挨刀子,这是自天盛延续至今的老例。可若是有藩镇势力试图插手,神策军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奴才愚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对了,你想不出来,他们也想不出来。变则有险,既然原样已经很好了,何必去赌呢?”

    “所以奴才什么都不必做,陈行简在神策军也翻不起大浪来?”

    “当然不是,你得时刻敲打这帮兵头,多给他们描绘一下,假如陈行简坐大,会有什么后果。”

    张恩脸上满是疑惑:“但,什么呢?”

    “他们害怕什么,就什么。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酒后笑谈罢了。天长日久地暗示下去,我倒看看谁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求什么变革之法。”

    捏腿的宦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娘娘,高啊!”

    孙太后瞧着眼前人谄媚的模样,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嫣然一笑:

    “陛下想拿你做筏子,你就得让他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休养了几日,柏晓芙手上伤口已经结出厚厚的痂。如今只要不用力去按,便不会再疼了。

    皇家秋祭将至,各宫都在准备,宣德殿亦不例外。作为一殿主事,她虽不用亲力亲为,却也要照看四处,上下查点,忙得颇不亦乐乎。

    王达出事以后,江喜替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侍奉皇上左右的太监。

    江公公今年才满二十,白净伶俐,来这里五年,一直在殿中做守夜这种下等粗活。

    首领太监的倒台,让平日与他走得近的人多少都受了牵连,反倒是他,从前一直默默无闻,此时竟一下子捞到了这般好去处。

    陪皇上从寿庆殿回来,江公公就一直在寝殿伺候笔墨。

    宣德殿正殿为议事厅,两侧偏殿分布有茶房、藏书室等。正殿背后,是皇上的寝殿。进门可见中央陈设着黄花梨书桌,乃皇上夜间处理政务所用。左手边是雕龙锦帐的御床,右手边则是给守夜宫人的室。

    处暑至,夜里天气转凉,柏掌事抱了一床绒毯来,放在室,给守夜的宫人披盖,以免冻着。

    陛下余光扫到柏掌事进来,似乎咽喉突然有些不适,干咳了两声,吩咐江喜去茶房炖一盅菊花银耳汤,特意叮嘱他一定要亲看火候,离开时顺便把门带上。

    江喜闻言,心中大悦:经上次一事,陛下定是信不过旁人了。他可得打起精神守着汤羹,寸步不离,好叫陛下知道他的忠心!

    柏晓芙将绒毯放好,想要离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彦和从侧面将人揽住,心地托起她的手问:“恢复得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碰就不会疼,太医再有半月,等痂自然脱落,便大好了。”

    “柏掌事可有想我?咱们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分开好几个时辰了。”李彦和的下在她颈间蹭来蹭去,像只求安抚的猫儿。

    听了这话,柏晓芙忍不住轻笑,推了推他:

    “陛下日日上朝都要与我分开,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问这个,莫不是在外面遇到了别的花儿蝶儿,做了亏心事,特地来向我撒娇遮掩?”

    “天地良心,我今天下了朝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母后处,耽搁了好一会儿。我想着你或许正在殿中,等得心焦。如此看来,倒是自作多情了,咱们掌事忙得很,连主子回来晚了也没觉察。”

    “太后为难你了吗?”

    “算不得什么为难,要将我的人手安插进神策军,她必然是不愿意的。好在刘述倒台的突然,张恩还没来得及将势力收归己手,此时让陈行简横插一脚,正是最佳时机。”

    李彦和松开手,拢了拢柏晓芙的碎发:“我看今日殿中诸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不似前几日那么人人自危了,你怎么做到的?已经全部查清底细了吗?”

    “自然是没有。底细哪里这么容易就能查清呢?好在平日与王达走得最近的那些,你已经处置了。其他的嘛,倒也不必急着定性为谁的人,先用用看。”

    “不必定性?太后的人,你也敢用?”

    “若是被我发现,此人确实是太后安插的眼线,那断断是不可用的。不过其实许多宫人,都是墙头草,哪边有好处,他们就帮哪边。譬如这位江公公,从前因为没有靠山,受人欺凌,总是做些没人愿意做的苦活儿。你给了他一个出路,他觉得跟着你前景有希望,自然会变成你的人。”

    “嗯……”李彦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柏掌事现在把压力转移给了我啊。若是我这个陛下能让人觉得,跟着我比跟着旁人更有希望,便会赢得满殿下人的忠心了?”

    “以前程换来的忠心,多半是不牢靠的。但我觉得,殿里有许多活,本也不需宫人真的多么牢靠,洒扫清点的杂事而已。”

    柏晓芙伸出两根手指,在李彦和面前晃了晃:

    “唯有两处要紧之地,须以心腹牢牢看好。正殿议事厅,和偏殿茶房。守住险要处,让不该进来的东西不能进来,不该传出的消息不能传出。如此,其余地方的宫人,表面忠心,也够了。”

    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先稳住大局,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嘛。

    “你这思路,我觉得挺新,像是某种兵法,但又从未在书中读到过。”

    李彦和细细咀嚼柏晓芙的言语,背后似大有深意。

    “因为我是从最低等的粗使宫女一步步过来的啊。你看的书,都是君王之道,是自上而下的俯视。但我自广大普通宫人中来,更容易设身处地想明白他们的需求,从而争取到他们。”

    “广大……普通人?”

    仿佛被开启了另一扇门,李彦和觉得困扰他许久的一大难题,此时悄然延伸出不一样的解法。

    眼前女子,出身微寒,本应大字不识,却不但能做锦绣文章,能对朝局发表清晰见解,更能每每提出独到理论,给他以全新的启迪。

    平心而论,柏晓芙算不上天人之姿,然而这一双剪瞳,总是泛着灵气,令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控。

    念及此,李彦和满眼的欣赏,逐渐转为促狭的笑意,狡黠地:

    “我觉得,你刚刚的两处要紧之地,还不够。宣德殿中应当还有一处地方,也很要紧,就是这里。”

    “这里?你怕有人看到书桌上的字?”柏晓芙朝中央的黄花梨桌望了望,道:“那也行,以后每天晚上等你睡了,我收走藏起来……唔!”

    后半句话被李彦和突然凑近的嘴堵了回去。他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另一只手箍住她上身,让她半点动弹不得,满心满眼,都是他清新温暖的气息。

    里里外外一尝芳泽后,李彦和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见柏晓芙面上两坨红晕,双眸如秋水般波光粼粼,他噙着笑开口:

    “字嘛,一点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把你好好藏起来。”

    (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