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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海王说她不干了 >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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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墟谷的万丈海牢就这么迎来了第一位住客。

    这地方原本只是个摆设, 毕竟四海敖氏的幼崽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宝贝疙瘩,爱护都爱护不过来呢,怎么可能往牢狱里面送?万丈海牢空置万万年, 只能被长辈拿来吓唬自家的龙子龙女——“再不听话就把你关进去饿上几百年”、“迟早把你送过去吃吃苦,你就知道厉害了!”……大抵都是这样毫无威慑力的空口威胁, 除此以外,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

    至少从没有人想过, 第一个被囚禁在此的, 会是族中上下最受宠的小祖宗。

    敖灼自己却处之泰然。

    她自顾自安排好了一切,给长辈磕了头, 又与兄姐们话别, 还记得要把自己的逆鳞结托付给敖清, 最后才抽空去见了见自己的同胞兄长, 把章法大乱的白龙死死摁在了西海龙宫。

    ——“我去归墟谷躲清净, 带上你做什么?专门给我添乱吗?”

    敖玉的寝殿里, 红·龙看着被重重定身咒困在卧榻上的白龙,暗叹父王这次真是气急了, 下手竟比她还狠。可她感慨归感慨,动手的速度却一点不慢, 抬手就补了一个禁言咒上去, 敖玉只来得及唤出一声“阿灼”,便被妹妹封住了所有声音。

    “虽说父王之前已经在寝殿布下结界,咱们在里面说什么, 外面也听不见。可我急着要赶路, 没有工夫与你争论。”

    白龙崽子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得很,眼底却铺着粼粼的泪水, 被他拼命地锁在眼眶里,像是一面即将破碎的水镜般,摇曳着倒映出西海红·龙的面容。

    他一向任由妹妹搓圆捏扁,乖巧得让敖润都怀疑这对双生子是不是投错了男女。此时敖玉突然对她凶恶起来,竟让敖灼轻轻一挑眉,颇觉新奇道:“怎么,你还要冲我发脾气不成?”

    废话!

    白龙崽子第一次在心里气急败坏地骂了回去,明知自己破不开父王的定身咒,却还是咬着牙调动灵力。假使他现在行动自如,只怕当场就要跳起来,抓着妹妹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吼她一顿。

    红白双生,他们本来就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半,什么样的祸事他不能与阿灼一起担当!别说只是押入海牢,就算是要剔神骨、毁内丹,也应该是他陪着阿灼灰飞烟灭,他们两个人一起万劫不复!

    ——你凭什么想要丢下我!

    敖玉发不出一点声音,怒火冲天的眼眸却裹满了泪光,湿漉漉地瞪着自己的同胞妹妹。

    “……这一次,你撒娇也没用了。”

    红·龙站在床边,无动于衷地俯视着白龙崽子:“现在安静点,听我说。”

    敖玉愤恨地瞠圆了双眸,便有强忍多时的泪珠终于顺着他的眼尾滑落。

    但铁石心肠的小祖宗才不管这些,径直交代道:“我走以后,你不准替我求情,不准擅闯归墟,不准与长辈们胡搅蛮缠,不准利用你我之间的感应窥探我。什么元神出窍、神识入梦,这种投机取巧来见我的法子,在我这里都不可能得逞,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敖灼显然对双生兄长了解得过了分,轻描淡写间,便提前截断了敖玉所有能想到的后招,让白龙崽子一张小脸登时涨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

    红·龙那里却还没有说完。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话……”她突然半蹲下去,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毫不客气地拧了拧白龙崽子的脸颊,“我便向祖·龙起誓,求你我亲缘断绝。从此四海八荒,永生永世,就算我哪一天重入轮回了,也与你再无重逢之期。”

    瞬息之间,敖玉连挣扎的动作都陷入停滞,整个人突然僵硬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面上犹带怒意,泪水却莫名失了控,一点晶莹恰好滴落在敖灼的手指上,像是在无声地责怪她,却又蜿蜒不去地挽留她。

    白龙崽子一直以来都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哥哥,妹妹早就欺负到他头上了,敖玉也只会傻兮兮地笑着看她。哪怕演武场上被阿灼操练得再狠,也没有叫过一声苦,永远都是撑着一副精疲力尽的身躯,摇摇晃晃都不肯倒下,唯恐会被妹妹看不起。

    ——他与阿灼一起活到一千六百岁,直到今日,终于顾不得所谓“为人兄长的尊严”,第一次在妹妹面前落了泪。

    “……别白费力气,你哭我也不会心软。”

    敖灼拿捏着兄长最致命的软肋,几句话就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她自己却没有一丝动容,甚至还能再用点力气,眼见着在敖玉的脸上拧出了一道红痕,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然后拍拍身上的白衣,站起身。

    “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敖玉目眦欲裂的视线里,自说自话的小祖宗似乎是笑了笑,最后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稍纵即逝的暖意,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任凭敖玉如何在心里呼喊阻拦,她也不肯为自己的双生哥哥停下脚步。

    伴随着门扉开启的声响,白龙崽子也听见了红·龙的声音,像是一阵从天地尽头吹拂而来的风,行遍三界,掠过四海,最后停在了敖玉的耳畔。

    “你往后记得乖一些。”

    那个声音这么叮嘱着,顿了顿,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笑着说:“前路不易,万望珍重啊……三哥哥。”

    话音未落,殿门已经在敖灼手中重新闭合,关住了为她痛彻心扉的同胞兄长。

    小祖宗把亲人与过往一起留在身后,掰着指头数了数,自觉连敖玉都被她唬住了,四海敖氏总不至于还有人能比她的双生哥哥更傻,应该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了,这才放心地把自己送进了归墟谷。

    万丈海牢因她一人开启。

    西海小公主前半辈子就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即便是陪着显圣真君在人间除妖的时候,也没有遭过这种罪——真君还是凡人的时候,很是艰难坎坷过一番,后来又被选中去修习补天诀,真可谓是什么苦都吃过了,在衣食住行上便不太计较。只是他顾念着敖灼,每每与她同行了,便会挑着最好的客栈落脚,把最宽敞整洁的客房让给她住。

    奉命前来看守的海夜叉看看凄清破落的囚牢,再看看一身素衣都遮不住满身光华的红·龙,不知为何,竟惭愧地垂下了脑袋,反而惹得敖灼忍俊不禁。

    “牢头大哥这是做什么?把我关进来的人又不是你。”

    狱卒在那边惴惴不安,这边的犯人却相当老神在在。她四处走了走,摸一摸硬邦邦的石床,再抚一抚濒临散架的石桌,那般安之若素的模样,简直就是在赏玩园林,哪里像是个余生无望的囚徒?

    海夜叉甚至觉得她游刃有余,仿佛金枝玉叶如西海三公主,也曾落入尘泥,也曾身陷囹圄,这世间所有的绝境她都一一试过了,所以再没有什么能让她畏惧与不安。

    就连被囚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海牢里,居然都有安家落户一般的从容。

    海夜叉都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之叹服,还是应该不自量力地心疼。

    而他这般不善言辞,最后只能默默地低垂头颅,藏起自己骇人的面容,像是一道静默的影子,始终在暗处陪伴着敖氏公主,竭尽所能地照料着她。

    身为西海水族,这是海夜叉自认应尽的本分。

    可即便是与她朝夕共处的狱卒,也不会知道敖灼这个犯人在做什么。

    ——在他眼中无事可做的红·龙,从踏入归墟谷的那一刻起,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悄悄耗损自己的真元,用龙珠里充盈的清气去化解此地浊气,镇压着近在咫尺的魔尊遗骸,更是在修补祖·龙缺失了千余年的内丹。

    海夜叉发现不了,其一是他灵力堪忧,又一直跟在敖灼身边,自然感应不到什么鸿蒙浊气;其二,则是敖灼自己做得极为小心,哪怕归墟谷结界牢固,外人绝不可能破开,哪怕偌大一个地方只有她与海夜叉两个人,哪怕她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西海红·龙不可能活着离开万丈海牢”早就成为心知肚明的秘密……

    敖灼依然尽可能地收敛痕迹,稳住步调,唯恐自己这个龙主嘎嘣一下死得太突然,引发什么天地异变,再吓着了谁。

    “鬼知道太上忘情决被破以后,对三界变化还会不会一样敏锐……”

    连死都不能痛快死的西海红·龙,老大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由此可见,她表面上淡定得要命,其实熬日子早就熬得生无可恋。

    直到许多年后,万丈海牢破天荒有人过来探监,且来人一身佛光普照,清正祥和的灵气像是九霄之上倾泻而下的天河,源源不绝地灌入这汇聚四海之水的归墟谷。

    合谷上下似乎都为之一清。

    海夜叉紧张地给对方行了大礼,便无声退下了,剩下访客与囚徒两相对峙。

    敖灼无言地看着来人,良久,唇角正要掀起一个冷笑,对方便像是突然沉不住气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点声音:“我如今投入佛门,被封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再不受天庭管制。”

    言下之意,凌霄宝殿上的那位都管不着他了,不能对他问罪,他来归墟谷便也不能算作“擅闯”。

    ——所以他听了双生妹妹的话。

    “阿灼……”

    暌违多年的兄长眼中含恨,勉强解释过了便再不肯开口,可是凭借双生子之间的感应,他的声音似乎突然回响在西海红·龙的心中,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委屈,小小声地说着:“你不要生气……”

    恍惚之间,站在敖灼面前的好像还是那尾蠢头蠢脑的白龙,一见到妹妹就只管缠上来,一边黏人一边讨饶:“我来见你,终于不算是违约了,好阿灼,不要发那种毒誓……”

    ——这辈子,下辈子,不管去到哪里,也不要抛下他这个哥哥。

    要一直等着与他重逢。

    ……傻子。

    与世隔绝多年的敖灼,久违地想要叹气了。

    她欺压敖玉欺压了千余年,显见着是把这个双生兄长欺压出毛病来了,虽然一见面就与她闹着别扭,连自己由道入佛的经过都不肯细说,却还知道不能空着手来见妹妹,说话间寻到机会便送上了一架箜篌。

    而且还是凤首箜篌。

    琴头雕刻的赤翼凤凰栩栩如生,似要飞天长鸣,活灵活现得简直过了头。

    眼看着阿灼收到礼物后,才要缓和的神情又陡然转冷,八部天龙的心里顿时为之一虚。

    除了敖灼被天帝降罪的时候,他豁出去闹过一场,敖玉这一辈子,在妹妹面前就不知道什么叫“骨气”。只要阿灼脸色一冷,他这边就会乖乖低头,问什么答什么,那叫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妹妹看过才好。

    但唯独这一次,他明知阿灼为什么不高兴,也不能任由她丢了这件礼物。

    ——因为他不能告诉阿灼,他来此之前已经与鬼王做了交易,用将来度化十万恶鬼的功德,交换一支不知道能不能救她的凤族翎羽,再经由玉虚宫显圣真君的手,将这支金翎化入了箜篌。

    事实上,直到从真君手里接过箜篌,敖玉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杨戬这个家伙会出现在归墟谷外,两个人还不早不晚偏偏就撞上了;他又是如何得知敖玉已经从鬼王那里换来了金翎,正苦于怎么瞒过阿灼的法眼,把这能够聚敛魂魄的法宝送入万丈海牢。

    就好像敖玉也不会知道,那一日,新鲜出炉的八部天龙怀揣金翎刚刚离开酆都城,鬼王待客的茶水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便有侍从匆匆过来禀报,送上了玉虚宫显圣真君的拜帖。

    “鬼域消息闭塞,不知真君竟然已经出关了,有失远迎。”

    凤族本就常年镇守丹穴山,意安又是第一次外出历练便杀进了酆都城,从此深居简出,连与人打架都是西海龙女自己找上门来,想也该知道,他不可能认识显圣真君。

    本着礼节,鬼王便与初次相见的贵客寒暄了两句,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慢慢浮起一句话来:

    ——原来,这便是她的心上人了。

    显圣真君先前闭关一事,于意安而言,当真算不上什么隐秘。毕竟西海龙女在昆仑山一守五十年,他便是再闭目塞听也该收到风声了,只不过出于同样的原因,自敖灼囚于归墟谷后,意安便没有再留心过真君殿的消息。

    他说自己不知道杨戬是何时破关而出的,倒也不是谎话。

    显圣真君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是杨戬有事相求,叨扰鬼王了。”

    丹穴凤子心底微微一动。

    他与西海龙女打了这么些年,鲜少听她提及自己的心上人,不知道那位享誉三界的昆仑翘楚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模样。加之意安自己生来板正,未曾相见结交,便不会对旁人擅加评价,更不会凭借几句流言蜚语便对谁评头论足。

    ——他知道,敖灼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旁人冷嘲热讽了多少年。

    所以意安自认并不了解显圣真君。

    可即便如此,面对如此开门见山的杨戬,不等他说出自己的要求,意安竟已经微微恍然了。他甚至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幕,曾有美人红衣如火,站在他的面前,笑着嘱托过一件事。

    “敢问鬼王,倘若四海真龙失去内丹……”

    【若是有人来寻复活我的法子……】

    “酆都可有回转复生之法?”

    【……你都不要说。】

    “纵使是一线希望,也请鬼王不吝赐教,杨戬愿倾力一试。”

    【尤其是,玉虚宫的显圣真君。】

    恍惚之间,丹穴凤子几乎错觉自己看见了西海龙女,她就站在显圣真君的身后,不远不近地隔开一步之距,两个人的声音彼此错落却又紧密衔接,真君每说一句,都被龙女毫不迟疑地接上了。

    她就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越过岁月的壁垒,也能让许多年前的自己去阻拦今时今日的显圣真君。

    连对着心上人都不肯手软。

    ——啧,敖灼。

    “……真君见谅。”

    凤子垂下眼眸,任由龙女的幻影在他脑海之中得意一笑,语气依然平稳:“这件事,恕我有心无力。”

    显圣真君一怔,这显而易见就是拒绝了。

    谁知鬼王那里还有后话:“不过在真君之前,西海三太子也曾与我一会,走时从我这里取了一支翎羽,或许与真君所求的是同一件事。”

    正如世人皆知龙有逆鳞,却不清楚每条龙的逆鳞所在各不相同,天下人也一样听说过凤凰能够浴火重生,却很少有人知道,凤族嫡系的金翎可以在肉·身消亡后聚拢魂魄。

    ——开天辟地以来,前前后后陨落了数不清的仙魔妖鬼,凡人与之相较更是犹如蜉蝣,逃不开生老病死。若是将金翎聚魂一事公告天下,不知道会引来多少贪念,毕竟谁不想给自己加上一道保命符,哪怕来日身死也能寄望于魂魄不灭,重塑血肉?

    凤族原本就嫡系凋零,这一代更是只有意安一根独苗,真是经受不起半点意外了。

    丹穴山便对此讳莫如深,连显圣真君都无从知晓。

    至于八部天龙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秘密,那是因为龙凤两族万年同袍,交情深厚,实非外人所能想象。

    别看从前凤族长老提亲的时候,敖玉对意安喊打喊杀的,等哪一日战事再起了,若是意安身陷危局,敖玉当年是如何愤恨不平想要闯进酆都与他搏命的,届时也能如何手握长息杀进敌营去救他!

    这是两族无数次并肩作战积攒下来的情义,敢以性命相托,万死亦能不辞。

    所以敖玉不惜许下重诺也要换取翎羽,意安见他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显然是再无转圜了,竟也当真舍了一支给他。

    ——丹穴凤子确实答应过西海龙女,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她的复活之法,但敖玉是自己做足了功课,目标明确,一开口就知道要从他这里换取什么,意安思量片刻,自觉并不算违背了他对敖灼的承诺。

    当然,若是西海龙女本尊在此,大概会当场暴跳而起,冲上去与丹穴凤子再撕一轮:呔,意安滑头!你小子这是偷换概念啊!说好的一丝不苟老古板呢?你怎么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学会了随机应变!

    幸亏她人还在万丈海牢里出不来,嗯,反正这一辈子应该是没有机会与意安算账了……

    于是,丹穴凤子暗示起显圣真君来就十分之坦然。

    对面的人也果然一听就懂了。

    “多谢鬼王。”

    显圣真君不易察觉地舒展了眉目,眼眸之中便有皓月清风徐来,道谢的姿态却很郑重:“此事我会守口如瓶。将来若是酆都有所差遣,杨戬也必不敢辞。”

    真君其人是什么样的脑筋,见微便能知著,意安虽然没有说得太清楚,他却立刻就明白了:凤族金翎的效用只怕是不能外传的机密,意安愿意给出去,是因为来见他的人是西海白龙。换言之,只有敖灼的双生兄长求上门来才能要走的宝贝,对凤子来说也必然干系重大,背地里折损了修为也未可知……

    杨戬不能不感激。

    反而是鬼王自己颇觉无奈。

    短短一日之内,八部天龙与显圣真君都接连欠下他的人情债,意安执掌鬼域千年有余,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想要叹息。

    ——人都被关起来了,还有办法教旁人不得安生,倒也不愧她西海小魔头的名号。

    送别了显圣真君,鬼王宫里,丹穴凤子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扶额默然半晌,然后才坐回书案后,处理被迫耽搁许久的公务。

    从头到尾,无论是敖玉也好,杨戬也罢,意安都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敖灼有性命之忧?乃至于是耗尽真元这般让人束手无策的死法,到了现在,居然连希望渺茫的聚魂金翎都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显圣真君似乎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他离开鬼域后便去了归墟。那里有结界阻挡,外人寸步不得擅入,好在真君还没有强闯的意思,他只是站在谷外,像是一尊历经岁月雕琢的神像,屹立在天地之间,遥望着无尽深海之下的囚牢。

    被关在那里的人,与他一别经年,两地相隔。

    真君闭关前曾想过,若是他有幸不死,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等到与那个人重逢的时候,他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让西海小魔头高兴些。

    ——他一直都记得,临别之时,因为他没有收下她的玉珏,敖灼还闹了脾气,连拂袖而去的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显圣真君气息轻浅。

    相交至今,那人次次坦露心意,他便次次婉言拒绝了。就连最后一次相见时,面对她捧上来的真心,死关在即的杨戬也不能伸手接过。

    可他明明已经懂得了。

    那个时候的杨戬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她看着他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早在丹穴山有意与西海结亲的消息传到昆仑山的时候,杨戬就已经明白了。

    ——因为他舍不得。

    “……是我,舍不得你……”

    凝望着万顷浪涛,这一句迟到许久的话,既然海牢里的囚徒听不见,显圣真君便没有当真说出声音。

    那个人将满八百岁的时候,真君想要动用太虚玄光鉴为她占命,那时还曾诚心希望过,敖灼可以尽快堪破他这道情劫,早日得遇真命天子,缔结良缘,相守到老……

    彼时的显圣真君胸怀苍生,与敖灼更有百年之交,待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连龙王龙后都已经管不住她,随便这小祖宗要喜欢谁了,反倒是被她喜欢的杨戬担忧得很,唯恐敖灼在他这道坎儿上耽搁得太久,错过她真正的良人。

    他曾那般无私无欲过,因为自知无法回应敖灼,便从不曾想过要占有她,一心期待敖灼得成大道,姻缘顺遂。

    直到岭山郡一役。

    那个拿自己的本命龙珠都不当一回事,随手就敢自损自伤的西海小魔头,却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他,嘴上说着对他再无所求,眼睛却仿佛是在叹息着,心疼着,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一些,再好一些。

    “你要活着……”

    小魔头曾那样深深地凝视着他,不曾错眼,不想错失,抚在他脸侧的手因重伤而冰冷,眼底却燃着暖热的光,像是燃尽自己也想温暖一个杨戬,又隐约流露了几分眷恋。

    明明两个人正在一处,她看着他,却像是见一面便少一面,相聚一刻便少一刻。

    “二爷,不要死……好好活着。”

    杨戬再不能忘记那样的敖灼。

    但显圣真君从未触碰过情爱,他未曾亲身试过,竟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喜欢一个人。

    直到“丹穴凤子与西海龙女将要联姻”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终于飞进真君殿的时候,哮天犬便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一怔,那一瞬涌上的茫然失措,如同上古之时倒塌的天柱,让真君那颗纤尘不染的道心从云霄之上倾斜、坠落。

    而粉身碎骨前,芸芸众生里,他只等待一双手去接住他。

    ——是要等到这样的时刻了,杨戬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他也有舍不得放手的人

    其实按理来说,显圣真君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西海红·龙是多执拗的姑娘,认准了便不会轻易回头。就算撇开这些不谈,以杨戬的冷静理智,也根本不会听信外头的风言风语。

    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无稽之谈。

    可真君还是动摇了心神。

    所以先前在鬼王宫里,显圣真君对意安道谢,不仅仅是因为他舍出了一支翎羽,更是因为阴差阳错间,是意安的存在让杨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哪怕代价惨重,让他修炼多年的道心一朝破碎,乃至于灵力溃散,命在旦夕。

    显圣真君依然觉得庆幸。

    至少……

    “……等你我再见之时,我便可以告诉你……”

    真君神情平静,目光却像是要穿过重重深海,将一句无声的话语送到西海红·龙的耳畔。

    ——“我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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