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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圣真君曾亲自向敖灼解释过他的功法。
略过那些不能轻易外泄的师门机密, 杨戬为了婉拒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的西海小魔头，便将太上忘情决的来历、法门、以至于他修成之后那颗大爱无疆的道心，都一五一十地和敖灼分说明白了。
“所以, 若是问我喜不喜欢三公主……”
许多年前, 昆仑山上, 显圣真君垂眸注视着将将成年的龙女，默然片刻，曾轻声答过她一句
——“杨戬自然是喜欢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哪怕到了后来“西海红龙苦恋显圣真君”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三界的时候，也没有谁能想到每每面对敖灼真心实意的告白，始终没有松口的杨戬居然还曾说过这样的话。
“四海敖氏身为祖·龙之后，执掌水脉, 镇压浊气，于三界功在千秋。三公主为人率直热烈，待杨戬更是推心置腹。”
玄衣真君神情温和，眼眸之中似有浩荡山河，虽然清晰倒映着敖灼的模样，却又像是穿过了她, 看向受敖氏庇佑的水族, 乃至于靠水而活的三界众生，目光悠远得一望无际，哪怕是真身为龙的敖灼也休想独占。
“能与三公主结识，是杨戬幸甚。”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心。
在外人看来，被西海敖灼纠缠了这么些年，简直堪称是杨戬成圣以来的又一大劫。毕竟她出身极贵，是四海敖氏捧在掌心长大的小祖宗，别说只是坦荡荡地追求心上人了, 就算敖灼当真一路打上真君殿，看在四位龙王的面子上，显圣真君也未必能拿她如何。
而这也就意味着，除非真君闭一辈子关，从此与世隔绝，或者直接捞个姑娘娶回家，彻底断了旁人的念头，否则他躲得了敖灼一时，躲不了敖灼一世。
“啧啧，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些冷眼旁观的看客们，谁不是一边面上唏嘘，一边心底发笑？
但是，真正身在其中的杨戬却不这样想。
——他身负“天眼”，可与太虚玄光鉴互生感应。早在敖灼六百岁那一年，他与她初次相见的时候，真君便隐约感知到，这个彼时昂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小小龙女，究竟背负着多么残酷的未来。
那是足以让人心神崩溃的重担，是生来就被赋予的责任，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撑到最后的命运。
多可笑啊。
旁人眼中的混世小魔星，有多超群绝伦，就有多肆意妄为，让整个敖氏又是恼又是爱，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即便是再为敖灼头疼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他们以为的前途一片平坦的西海红·龙，其实每多向前一步，便离身不由己更近一分。
杨戬在玉虚宫与她初见，那一日的昆仑山依然仙气氤氲，安宁祥和。可他看向敖灼的时候，一瞬间，眼前浮现的却是怒浪翻卷的暗海，仿佛织成了一张湮没天地的巨网，死死绑住了真身如火的红·龙，瞬息间便将她拖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但出了名任性的红·龙顺从极了，连一点挣扎都没有，便安静地任由自己下落。
——她自愿被困在生她养她之地。
“……”
有那么一刻，显圣真君以为自己看见的是独自奔赴战场的女将，孤立无援，明知死路，却走得头也不回。
在那之前，杨戬虽然和敖灼素不相识，但架不住小魔头威名远扬，即便他身居昆仑山，也听说过西海新诞了一尾极厉害的红龙，骄纵狂妄，偏又天赋异禀，竟让年长她千八百年的兄姐们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以显圣真君的脾性，自然不会仅凭几句传言就对谁先入为主。
可等他亲眼见到敖灼的时候，从玄光鉴中得到这一点浮光掠影的预示，杨戬便明白了，传言之所以是传言，便在于它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敖灼的确霸道，不听劝，做事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都不假。但有朝一日，真到了山河将倾的时候，正如她力压同辈一般，谁也不能阻拦敖灼当先一步，肩扛四海。
这样的人，何止是“厉害”二字而已。
这样的人，又让心怀天下的杨戬怎么能不喜欢？
显圣真君包容地看着西海小魔头。
敖灼却突然眼神微敛。
“二爷，你明知道我要的喜欢，与你说的喜欢并不一样。”
彼时，刚过完成年礼的小魔头仿若脱胎换骨似的，身量陡然拔高了些，眉目之间的光华也更胜往昔。她再不用像从前一样昂着头，如今只需一个抬眼，便能直视显圣真君的目光，也让他看清她掩藏在笑容之下的认真。
“你喜欢我，与喜欢今日的风，明日的雨，谢了再开的花草，还有凡间的茫茫众生……都没有什么区别。”
敖灼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摊开，皮肤柔嫩得几乎要融化在日光里。
“我或许比旁的东西要特殊些，好歹也是条龙，将来要大权在握嘛。若说二爷你对我有什么希望，除了愿我早日堪破你这个情劫，想来，便是期待我能造福一方了吧？”
至于会不会继续纠缠他什么的，倒并不紧要。
毕竟杨二爷知交众多，哪怕她这个“小友”格外不好打发，于他而言也能一笑而过。
想住真君殿？
住就是了，真君待客从来周到。
想与他讨教切磋？
真君耐心甚佳，指点人也如春风化雨，绝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
自相识以来，显圣真君待敖灼不可谓不好。可也正是这样挑不出错的好，才更让她明白，显圣真君一颗道心究竟有多坚定澄澈。
“其实在二爷眼中，龙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族生灵罢了。而你顾念天下生灵，所以……”
敖灼轻轻收回了手，笑容如常道“你喜欢我。”
“……”
显圣真君一时无话。
良久，他突然轻声道歉“是我以己度人了。”
真君原本想着，西海小魔头八百岁了，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总归已经算不上年幼了。他既然无法给她回应，便不能一直耽误她。
于是，面对敖灼又一次表白时，真君便拒绝得比从前都要郑重，连说破太上忘情决都在所不惜，唯恐不能让敖灼尽早回头。
——他想让她破劫而出，另觅良缘，从此大道安稳，也许来日肩负重任时便能轻松一些，不至于走到绝路。
但从未历过情劫的真君哪里知道，这世上，竟真的有人任性至此，认准了一个人，便敢把漫长无际的一生通通搭进去，乃至于连一句一视同仁的“喜欢”，都险些要玷污这份义无反顾。
“是我说错了话。”
自那以后，无论再拒绝敖灼多少次，显圣真君都没有说过一句粉饰太平的话。
如此这般地过了数百年，他二人的交情日益深厚，连看守太虚玄光鉴的孟极·兽杀生被罚这样的秘闻，杨戬都能对敖灼如实相告了，但她看着身边的玄衣真君时，还是忍不住要叹息一句。
“二爷，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虽然敖灼是自己跟上来的，但真君竟借机带她见了孟极，既是来查看这个玄光鉴守护神兽的现状，也是拿这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劝解敖灼，让她自己回忆起太上忘情决代表的意义，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希望敖灼就此止步。
最重要的是，真君明明没有多说一个字，却把那些说出来就会让敖灼难堪的话都悄无声息地告诉她了。
——用心当真良苦。
让被规劝的当事龙都不得不苦笑一声。
“这么操心，小心老得快啊。”
面容始终正在盛时的真君一怔，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地把眼尾余光从孟极的尸身上移开，原本几近沉郁的神情也微微一动，然后唇角略弯。
“除非功法溃散，不然我大概是老不了了。”
敖灼“……”
虽说本意是想逗你开心啦，不过真君啊，你这次下凡好歹也是要降妖除魔的，动手之前说这种话，就不觉得不吉利么？
事实证明，杨戬真的不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人在山崖下站了大半天，直到孟极的尸·身被好心猎户安葬了——他这一世投的人胎，本也就是这附近的猎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发现他的好心人算是相识。这交情多的没有，但也不会让孟极就这么曝尸荒野，便就近找个坑埋葬了他，临走前还低声道，改日会带着元宝香烛过来拜祭。
“苦了一辈子了，别到了下面还受穷。”
看着好心猎户垂头丧气地离开，再看看山崖下孤零零的坟墓，敖灼陪着显圣真君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慢悠悠地走回城。路上偶然经过一家乐坊，她还拽着真君进去听了一曲箜篌，见他对那箜篌大家颇为赞赏，还扬言自己将来学会了，也要为他弹奏一曲。
真君看向龙女明亮的眼眸，半晌，终于回以一笑。
“……平常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挺不好哄啊。”
回到暂且落脚的客栈时，走在前方的显圣真君伸手推开房门，落后半步的敖灼却凝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思忖着作为太虚玄光鉴某种意义上的“化身”，得知孟极残杀九十九幼·童时，杨戬该是怎样的心情……
西海小魔头有些走神，视线也跟着无处着落，便无意识地飘向了房间。
下一瞬，只见她的神情陡然一僵。
“这是……”
极其少见地，小魔头居然也露出了一点匪夷所思的样子，看着僵立在房中的身穿嫁衣的女子，面上神色顿时难以言喻。
——不是，谁能来告诉她，被单独留下练习怎么扮演好凡人新娘的哮天犬，为什么会变出一张和西海红·龙一模一样的脸？！
他那狗脑子是被门夹了吗！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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