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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寡妇女[民国] > 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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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慕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这是班主故意的,那些孩子越可怜,看客们就越是愿意给钱,这孩子倒出不了什么大事……”

    容真真疑惑的看着他,秦慕解释道:“命不硬的,哪熬得到今天?况且班主调|教出一个孩子也不易,真弄出什么毛病来,从头教一个也麻烦,你且看着,等这一波的打赏完了,那孩子就该下去了。”

    果然,周围的看客们有心肠柔软的,都摸出三五几个铜子儿丢到盘子里,口里喊道:“别打啦,这孩子怪可怜的。”

    等收过赏钱,班主脸上露出点笑模样,“既然诸位都替这小子求情,那便不罚他了。”

    话音一落,立马有个半大的小子上来,把浑身湿透的孩子带出了圈子,不知到那儿换衣裳暖身子去了。

    人有善心是好事,可有人却利用这善心赚不义之财,若是不发这个善心,那班主也许就不会故意闹这一出,叫那孩子在寒冬里被冷水淋得浑身湿透。

    可若真的没人发善心,这世道岂不是更可怕吗?

    善也不该,恶也不该,还叫人怎么办呢?

    容真真心中郁郁,彻底失了逛庙会的兴致。

    秦慕看出她情绪不高,只带着她四处闲逛,看些皮影戏之类的小把戏,渐渐的,她心中也舒散了些。

    两人约莫逛到中午,在小摊上解决了午饭,便闲闲散散的准备回去。

    忽地,打斜地里撞出一个人来,一把拽住秦慕的袖子,惊慌失措的喊道:“少爷,快回去看看吧,太太杀了人,跳湖了!”

    什么?

    杀了人?跳湖了?

    秦慕一时僵在原地,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不是被关着吗?

    作为局外人,容真真倒是比他先反应过来,忙推他一把,催促道:“快去,快去,看看人还有没有救,别把警察招来了。”

    秦慕听了,立时回过神,连忙往家里奔去。

    来找他的,是他日前雇的一位看守他母亲的健妇,专门在秦太太烟瘾发作时看着她,不许她抽大烟。

    这回秦太太又发作了,两个看守妇人如往常一般,将她给绑了起来。

    许是这种事做了太多次,没有一次秦太太是挣脱了的,两人绑得有些漫不经心,又各自搬了凳子在门外坐着闲聊,并没有亲眼盯着,毕竟烟瘾发作时的模样也怪难看的不是?

    但这次,她们为自己的不经心付出了代价。

    秦太太挣脱了绳子,拿起放在果盘里的刀,疯疯癫癫的冲了出来,她被烟瘾折磨得神志不清,见有人要拦自己,举刀刺了过去。

    她刺伤一人,另一人看着同伴血流如注的模样,吓得麻了爪,不敢拦她。

    于是,秦太太就这么跑了出来,她打哈欠、流泪、周身又冷又疼,暴躁得失去了理智,旁人看着她滴着血的刀,都不敢上前。

    她自己乱跑着,不知怎的跌到了楼外的大湖里,隆冬落雪,湖里结了薄冰,秦太太撞破了冰层,被刺骨的湖水包围。

    她还没来得及呼救一声,水就灌满了她的喉咙,叫她发不出声来,刀从手中滑落,她徒劳的在水中抓了抓,便沉了下去。

    往湖底沉去时,秦太太忽然恢复了一点清醒,但为时已晚,再清醒也无济于事了。

    只是不知,在这最后关头,回顾起这醉生梦死的一生,秦太太可曾感到后悔。

    当初秦慕租小洋楼时,是很喜欢这个湖的,他虽然心里不太待见自己的母亲,却也不愿亏待她,就算给她租房子,也要选个环境好,让人住得舒坦的地方。

    谁曾想到,这竟成了秦太太的葬身之处呢?

    若是秦太太不曾染上烟瘾,或者不要得寸进尺,逼得秦慕忍无可忍,强制她戒烟,又或者……这条道路上,她有无数个选择,只要有哪一次没走错,就不会面临今天这个结局。

    可是,她终究走到了今天。

    主家的太太落了水,在厨房里做饭的毛妈听着声儿赶出来,只见一个女佣捂着流血的肩膀哀嚎不停,另一个佣人不知跑哪儿去了,而湖边传来惊慌的呼喊。

    在喊什么?

    “秦太太落水了!”附近的邻居恰巧碰到秦太太落水那一幕,吓得当即尖叫起来。

    毛妈心中惊慌,顾不得受伤的女佣,三两步奔了出去,急切切问道:“是谁,是谁落水了?”

    邻居惶恐无措道:“是秦太太,是你主人家。”

    毛妈眼前一黑,她看着湖面的窟窿,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可这附近环境清幽,人烟稀少,又值大年初一,大多都出门耍子去了,余下的人中,漫说没有会水的,就是有,谁肯在这时节下水救人?自己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毛妈越喊越绝望,拿着根长杆在窟窿处乱戳,却只是白费工夫。

    且说那不见人影的佣人,她跑出去本是想找街上的巡警的,谁知却在附近遇到了主家少爷。

    等秦慕叫了人来把秦太太捞起来,她已经没了气,只有一具尸身硬邦邦的躺在地上。

    容真真过来低声同他说:“那位受伤的婶子,我已经将她送到医院包扎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流了点血,养个把月就好了。” m.a

    秦慕木然的点点头,容真真看到他这副模样,恐他没有心思料理这些杂事,便又道:“你母亲……总不能就这么放着,还要找人来料理她的后事,今天定是来不及了,过了今天,初五才适宜下葬,你看这个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秦慕迟缓的重复一句,他的眼珠动了动,仿佛从梦里醒过来,“去请治丧的人来,叫人家看着办吧。”

    他养了母亲那么久,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从未亏待过她,如今人都死了,也没必要在丧事上抠抠搜搜。

    但同样,他也不想为她大操大办,实在是……不值得。

    秦慕说让治丧的人全盘接手,但容真真却不敢真的放手让人家来,这样的日子找人来治丧,本就要狠挨一笔,再放脱手,到底花费多少就没得数了,只好她自己多看着点。

    说句不好听的,她都死了两个爹了,见过两回丧事,她那后爹又是专搞红白喜事的,见得多了,容真真对丧事的流程也知晓个大概。

    她叫毛妈去买寿衣、寿鞋,还有孝布、善单,又让另一个女佣买两糕三果、长明灯、油灯、香、乌盆、金山银山、童男童女……

    她自己急匆匆的去找了小马——也就是她爹的徒弟。

    容真真的后爹,赵朋死后,他的徒弟尽都散了,只有小马尽心帮扶过一阵子,但碍于“赵二爷”的威势,他也有心无力,后来便消失不见了。

    但容真真知道,小马学着她爹,在帮人办红白喜事,他虽然没有赵朋那样有名气,可操办丧事却不会有差池。

    小马初初看着容真真,还没认出来,直到听见那声“小马哥”,才开始仔细打量她。

    看了两眼,小马迟疑道:“你是……福姐儿?”

    见容真真点点头,他无措的站起身来,神情中带着几分歉疚,“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问道:“师娘呢,你们过得怎么样?”

    容真真眼眶一热,却强撑着不显露一丝悲伤,“都挺好的……其实我这次来,是我一位同学的母亲去世了,想请你帮忙办事,你有空吗?”

    小马搓着手,有些尴尬的保证道:“有空有空,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办妥了。”

    他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一应事项办得妥妥当当,并且没有多收一分钱,有他尽心,纵然主家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丧事也张罗得规规整整。

    在小马的操持下,灵棚建起来,灵堂搭起来,秦太太躺在棺材里,里面放满了她喜欢的衣裳首饰。

    她的灵前,是满满的贡菜:倒头饭一碗,馒头五对,金丝供一个,生公鸡一只,还有二荤二素,三酒三茶,筷子五双,果品若干。

    单论这些,秦太太的丧事办得不委屈,可唯一与别家不同的是,她的儿子,并没有为她烧纸哭灵,只有几个和尚道士,呜哩哇啦的念着经文,念得抑扬顿挫,像唱歌一样。

    也是这些声响,才使这儿不显得那么冷清。

    容真真找到秦慕时,他正坐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默的,不发一言。

    楼下的灵堂里,传来念经声与木鱼声,热热闹闹的,而他仿佛与那片世界隔绝开,他自己一个人,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容真真踌躇良久,才下定决心上前安慰他:“斯人已逝,切勿哀恸过度,以至伤损身体。”

    秦慕注视着黑夜中的湖面,黝黑的,幽深的湖,埋葬了他的噩梦,埋葬了痛苦的根源。

    是轻松吗?是解脱吗?

    好像也不是。

    “我没想过她死。”他说,“我也与她没有什么感情,她那么恶毒,那么过分的逼迫自己的亲儿子,我一点都不待见她,甚至厌恶到不愿回家。”

    “可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纵然远离她,不见她,我也好歹知道这世上有个不是牵挂的牵挂,可如今,连这个牵挂也没有了。”

    他好像看着那片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好像在同容真真说话,又好像没有在同她说,“我伤心,难过,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如今的我,真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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