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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飞蜂闹，柳暗花明，正是风物曼妙的时节。荣姝坐在屋檐下绣花，白绫细腻，针脚丝滑，一朵牡丹娇艳欲滴。好容易完工，她檀口轻启，细牙尖尖，噌的一声咬断了朱红丝线。
“哟，好利口。”随着一声娇笑，一个穿天青马面裙带着绣金抹额的年轻妇人从花架子后绕了出来。荣姝忙起身见礼，“王大嫂，今儿怎么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荣姝一边说一边让座，王大嫂且不坐，反而对着荣姝一通打量，直见她穿着半旧不新的藕荷色小袄，系着翠绿银杏叶的裙子，头上弯月髻，略戴两只钗，分明不见如何装饰，却有七分天然美色，眉翠唇红，明眸雪肤，当真是小城里少见的清丽容貌。
“瞧瞧这俊俏模样，李家怎么还不赶紧把你娶了去呀？”
荣姝颊上一红：“大嫂子又拿我寻开心了。”
荣姝家里早年做着刺绣的生意,家境殷实，颇有余财，豆蔻年岁，跟城里的李家员外公子订了亲。
李家是城中有名的富户，公子李玉泽更是才秀人俊，一表人才，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乃是尽人皆知的好姻缘。去年开春，李玉泽一试中举，殿选有名，成了新科进士，披红挂绿回乡报喜，鞭炮震天，四乡来贺，彼时谁不羡慕。
想到那辉煌时刻，荣姝不由得面露微笑。王大嫂子也笑了：“姑娘好事，我今儿进城李家人托我带个消息回来，说三日后要赏菊花，让你去玩呢。”~
荣姝闻言却面露迟疑，她不由得朝里屋看了看，那里帘子垂着，药香隐隐，王大嫂子也顺着她视线看去，压低了声音道：“你母亲还病着呢？”(.
荣姝点点头，面上有些忧虑，她母亲去年就病了，请医问药都没有用，拖来延去，病转沉疴，如今竟在床上起不了身在，她作为女儿，自然要尽孝侍奉，怎么能离开呢？荣姝叹了口气，跟王大嫂子致谢：“有劳大嫂了，我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怎么走的脱呢？劳烦您跟李家说一声，等我母亲好些，我自然登门探望老太太和公子。”
王大嫂又盯着屋里看了一会儿，只听到细微咳嗽声一阵阵传来，她情知荣姝走不脱，无奈之下，只得告辞。
荣姝收了牡丹绣帕，把炉子上吊着的药倒了一碗端进屋去。“娘，你可好些吗？”
她的母亲白氏年纪不大，却已满头白发，身形消瘦，蜡黄的脸上带着点不正常的燥红。她看看黄褐色的药汁，且不忙喝反而推了开去，要看女儿的绣品。
荣姝只得搁下药碗，把刚完成的牡丹吐艳给她品评。
“丝理光润，造型别致，配色清雅，你这手艺算是终于练到家了，我如今便是死了也安心。”
荣姝忙道“母亲说哪里话，我昨日进城找人打听到一个好偏方，喝下去，你管保就好了。”
白氏叹了口气，“请了郎中请神婆，换了丸散用偏方，我这病如何，我心里有数，那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人家让你去，你为什么不去呢”。
白氏用干瘦的手拍了拍女儿：“咱们两家的亲事那是早就订下的，李家对我们一直都还好，往来也亲密，我瞧着李玉泽也是个温和有礼的孩子，但如今他中了举，成了老爷，我冷眼瞧着他对你，对我们倒不像以前那般热心了。”
荣姝闻言，不由得捏紧了帕子，她微垂了头小声道：“大抵是有了一官半职，各种应酬变多了，他忙起来了我也不好去叨扰。”
白母摇头心中有些隐忧，她病了这些时日，家中生意也荒废了，钱财也消耗了，她若真一合眼去了，荣姝又得守三年的孝，李家若真是厚道人，就得赶紧把亲事办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拖二晾，想到这儿她又是一阵咳嗽，荣姝赶紧给她捶背，她却道：“你还是去吧，人家请你你就去，早晚都是一家人，现在反弄得生疏了，我这里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你去呀，把你的刚绣的牡丹花带上……”
李家，正堂，李太太端坐其中。
她衣簪鲜艳，面容丰美但眉宇间却充斥着一股抑郁焦躁之气。
“这白荣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在举人老爷面前摆什么谱，拿什么乔，请她赴宴是给她体面，谁知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说着“砰”的一下把手中茶盏拍在桌子上，热腾腾的茶水连着茶叶子一块溅了出来。
当年白李二家订婚时，也算门当户对，但世事易变，如今李家日盛，白家日衰，李太太就意难平起来，总觉得白家沾了自家的光，连带着对荣姝也各种看不顺眼了。
李玉泽正在旁边摆弄盆花，余光瞥见母亲这骄横模样却嗤的一声笑出来。
其实以前这个老娘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如今儿子成了老爷，吹捧趋逢她的人就多了，她也就把谱摆起来了。但李玉泽并不介意，他当年读书，目不窥园焚膏继晷的下功夫，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现在他的娘人前显贵，心气高涨，这不恰恰说明了他本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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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消消气，如今白家计艰难，她脱不开身也是有的，荣姝本不是个轻狂女子。”
李母犹又不解气，“她还不轻狂？现在多少人赶着巴结你都巴结不上呢，她倒好，给高台盘也不上！可见是个没心肝没见识的。”
李玉泽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把一盆开得最好最好的牡丹放在显眼的位置。“话不能这么说，未婚妻自然是不用巴结未婚夫的……”
这话一出口，李母反而更气了，“对，她就是仗着订了亲，所以觉得嫁定你了，有恃无恐！也不睁眼瞧瞧，你这么优秀的人被多少人盯着，那高门大伙抢着让你当女婿，她竟然还敢对你不冷不热，作为你的未婚妻就该为你的前途操心，她整天窝在家里，连个面儿都不愿意露，你若是娶了知府的千金，国公的孙女还用得着这么艰难？”
李玉泽神色微怔，缄默不语。他读书有成，原本该春风得意，但见了些世面，便愈发知道为官高升的难，想那隔壁县的吴知县，读书的时候，资质还不如他呢，但因为娶到了伯府庶女，妻家尊贵，仕途就一帆风顺。
李某看她不说话以为他说到儿子心里去了，愈发骂骂咧咧起来。
荣姝教下人拎着走进来，给李太太行礼问安。李氏先不叫荣姝免礼，反而从下人手里接过礼盒，先看礼物，结果盒子里头竟放着二斤鸡蛋和一方牡丹手帕。于是她没好气的又放在一边，“这白家也净穷了，竟然拿这么寒酸的东西来拜见未来婆母。”
荣姝脸上一红，刚想说这牡丹自己用了金线银丝，费了半个月的功夫，那李太太已看着自家儿子不由得满面怜惜之色，“哎，摊上这样不顶用的妻家，仕途仕途帮不上，钱财钱财帮不上，以后她们就专等着你拉扯，占你的便宜了。”
荣姝愈发脸红如滴血，她撑着可怜的自尊道：“太太说哪里话，我们家再怎么艰难也是花自己的，用自己的，什么时候蒙您拉扯了，好端端的，凭空诬赖人。”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李太太一仰脖子斜瞅着外面的高天：“瞧着天色，外面也要下雨了，你这不带蓑衣不带伞的，到时候我们必然不好意思放你淋雨回去，要贴你一把伞或者一副斗篷。瞧瞧，还没进门呢，就算计上了。呵，你才多大人，有多少花花肠子能瞒得过我去？”
李太太自以为识破了荣姝的“技俩”，眼瞧着荣姝又气又羞，眼圈都红了，心里反而无比畅快。
荣姝看她如此骄矜，再看看木头似的杵在一边，一声不吭的李玉泽，再好脾气也激出了三分火，当场拿下篮子，砰的一声全砸在了地上，鸡蛋顿时哗啦啦碎个彻底，蛋黄蛋液溅了李太太一裙子。
李太太唉哟一声跳脚起来，荣姝已转身走了，她一边吆喝让丫鬟收拾一边还要追出去骂，谁知道她自己还没动呢，李玉泽自己倒先追出去了。
李太太这就急了：“你干什么去？你还舍不得这个小蹄子？你也不看看她怎么对待你老娘的。趁着机会，到她家去，问她母亲一个教女无方，不敬长辈，咱们趁机退婚，也算脱困。”
说到退婚，李玉泽又站住了脚，他叹了口气回头道：“虽说“贵易交富易妻”也是常事，但终究不合人情，况且荣姝无错，说出去是我们嫌贫爱富，名声上不好听。”
李太太闻言，便觉还是儿子想得周到。“对，这样退婚是我们没理，但若荣姝犯个什么错，那就只能任凭我们施展了。只是这个女孩子规行矩步的，瞧着倒也老实，她能犯什么错？”
荣姝素来美貌娴雅，李玉泽对她本颇有好感，对她家道衰落，心里也存着几分怜惜。因此虽然偶尔会为自己“命运不济妻家不力”唏嘘感慨，但终究没有一拍两散的狠劲儿。现在听李太太这样说，才知道自个儿老娘是铁了心要退婚的。
“您老人家又何必呢？儿瞧着荣姝虽然不是什么贵妻，但也能当个贤妻，她茶饭也好女红也好，侍奉母亲汤药，从不喊累叫苦，也是一等一孝顺女子，有她当儿媳，必然伺候的您处处顺心。”
李太太犹自不满，而李玉泽已拔脚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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