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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轸掀起马车上的帷裳，打眼往外扫过，知道这是快要出宛州了。
他对外面之景兴致缺缺，只望了一眼便放下帷裳，将头转向车里，看了看正歪在座上、闭目养神的叶决，出言询问，“你不下去走走？”
从今早上启程回京城，叶决就一直坐在车上，将睡将醒的样子，话都没说过几句，别说是动弹了。
叶决连眼睛都没睁，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问“你又跟魏斯说了什么？才让他决定这么快就启程回京城，连长公主都不找了。”
昨夜刚经过一场大火，还没让人缓过劲儿来，魏斯一大早就又突然心血来潮似的，说要赶紧回京城，全然忘了那日他还说得缓缓，留些时候找人。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的清楚，哪里用得着我说。”俞轸出声应了，身子往后一仰，倚在马车的木壁上，也不再多言。
也不知道李稀音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周予安，现在是不是也在回京的路上，希望他能比她早到，还能匀出时间来迎迎她。
叶决并不信他什么都没说，但说不说的，也与自己无关，更没必要多问，于是忙调转了话头，又道“侯爷这么急着回京城，怕是京城的人并不欢迎你呢。”
别的人如何想他不知道，反正皇帝若是见了南安候，脸上的神情必然是精彩。
俞轸露出淡淡的笑意，依旧是一副惬意的模样，若无其事道“欢不欢迎的，我也都回去了，还能怎么着？只是叶大人将来的路可不好走，你可都打算好了吗？”
叶决若想活命，就不能再回京城，当初自己说回京后要跟他算账的话，算是没机会兑现了，不过经过这几日的相助，那夜他要谋害自己的愁早已一笔勾销，又兑现什么呢？只是可惜他一片赤胆忠心，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听侯爷这意思，倒像是在可怜我，怎么？忘了咱们的恩怨了？”叶决睁开眼，露出少有的玩笑似的微笑，又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呢，哪有机会想那么多，你看看魏斯盯着我的眼神儿，怕是早算好了怎么让我死在回京城的路上。”
虽说当日俞轸曾跟魏斯承诺，会在回京路上除掉自己，但看魏斯那样子，像是对这话有点担忧，而且早已早好的自己动手的准备。
俞轸皱眉摇了摇头，缓缓道“你可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只是你也该认清当前京城的状况，皇上早不是你该效忠的人了。”
“皇上不是，难道你是？”叶决抿唇看着他，须臾之后，又道“感谢南安候看得起我，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随父亲脚步入朝为官，表面看来风风光光，实际就是把自己卖给了帝王。买东西的人掌握主动权，现在人家不要了，我也没办法，况且买卖不在仁义在，就算人家反悔了倒踩一脚，我也不能反扑过去。”
他顿了顿，将身子坐直了，面上攀上些无奈的笑意，又道“况且我不是一个单独的人，我身后站的是整个叶家，若我自己图一时畅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遭殃的可是他们，所以我不想、也不敢。”
他何尝不知皇帝冷血无情，不恨皇帝把他当想舍就舍的棋子，但每个人都有该做的事、该担的责，把这些都做成了，才有资格谈别的，叶家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人，就是他该担的责。
“叶大人倒是……”俞轸抬头正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倒平然生出些敬意来。
若是自己幼时也能像他这样，将一家人的生死荣耀都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现在也不至日日为当年的软弱胆怯而愧疚。
“侯爷不必说了。”叶决逃避似的出言打断他，起身掀起轿帘，只道“轿子里有些闷，还是出去走走的好。”便抬腿跳下了轿子，往一旁的路上走去。
轿子里烧着火炉，烘的人浑身都是暖和的，这会儿突然下了轿子，经过往的朔风一吹，只觉浑身一震，神思顿时清明起来。
叶决虽承了他父亲的几分固执，但到底还带着意气风发的气质，即使走到这一步，也不会自怨自艾，仍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皆有出路。
他瞧着野外的荒凉之景，端着稳重的步子来来往往，享受着近日来难得的宁静。脚踩落叶，发出“????”的声音，伴随着其他人走动的声音，更显林间萧瑟寂静。
蓦的，他听到好像有人说“叶家真是可怜，怎么就……”后半句话他没听清楚，但下意识的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忙闪过身子躲在了树后。
正从他身边走来的两个侍卫，还在面对面的攀谈，但他们说出的每句话，都足以击溃叶决。
一人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咱们这皇帝也是心狠，不仅要杀了叶大人，还要彻底除掉整个叶家，听说叶尚书一家人都已经下了大牢，真是可怜他们……”
另一人忙掩住他的嘴，往四周张望一番，厉声斥责“你是有几条命，敢说出这话来，若是被旁人听见，怕是扯上你全家，也挡不住这祸。”
先说话的人立马反应过来，抬手做模做样的抽着自己的嘴，连声讨饶，“哎呀呀，嘴上一时没把好门儿，老哥只当没听见，没听见……”
两人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但那句“叶尚书一家人已经下了大牢”，却像是一记重棒，正砸在叶决的心头，让他顿时瘫坐在地上。
他脑中一闪而过的，有父亲临走前的谆谆教诲，嘱咐他一定要办成大事；有母亲的温声细语，要他好好爱惜自己；更有他自以为不算相爱的妻子，握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浅笑着跟他说早日回来，不必挂念家里，一切皆有她照料。
转瞬之间，温情成了地狱。
叶决呆坐了许久，才彻底反应出来那话的意思，再顾不得此时的境地，一手扣住干裂枯败的树皮，勉力从地上爬起来，直冲冲的就往魏斯的马车前快步而去。
魏斯正在与手下人攀谈，商量着该走哪条路才能尽快回到京城，毕竟俞轸说过只有五日的期限回京，时间本就紧促，昨天又耽搁了一日，只怕再不尽快赶路，到时候回不到京城。
突然，他就被人一把扯住衣领，整个人踉跄的绊倒在地上，一把冰凉的剑正抵在他的脖颈之间，让他霎时僵住了身子。他有些错愕，慌忙抬起头，就看见叶决正红着眼怒视他。
“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魏斯哑着嗓子询问，声音还有些发颤，他能感受到剑刃已经割开了他的皮肉，血液正在一点点儿的往外渗，衬着四下的风，伤口的疼痛愈发明显。
四下的侍卫快步上前，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皆落在叶决身上，手则放置于剑柄上，做出随时拔剑应战的姿势，但因为魏斯还在叶决的剑下，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叶决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不屑的哂笑着，将剑与他贴的更近了，厉声道“我什么意思魏大人不知道吗？我且问你一句，皇上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叶家动手了？”
他还记得，那日魏斯曾说，只要他肯好好当替罪羊，皇帝必然感念他功德，也不会对叶家不利。可现在呢？其实他并不奢望皇帝记得他的忠心，只求他留叶家一条活路，却没想到，这终究是他一己奢望。
至此，魏斯才知道叶决为何突然动了这样大的怒，他抬手止住蓄势待发的侍卫们，轻声劝慰“叶大人先别着急，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你且放下剑，咱们再好好论一论这事儿。”
他不知道是谁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话都敢往外传，但叶家的生死未来，并不是他能掌握的，叶决在这与他掰扯，实在是没什么用。
“论一论？怎么论？”叶决双眼通红，眸上夹杂着红色的血丝，喉中似有什么哽咽着，发出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突然，身后传来俞轸的声音，他疑惑的询问“叶决，这是怎么了？” m.a
叶决应声半偏过头，并不去看他，只抬起自己手中的剑，手腕翻转，将利剑置于自己腕下，正冲着魏斯的心窝，狠狠的刺去，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叶决满身。
这变故生的太快，众人皆没反应过来，魏斯嘴中那句“叶大人”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彻底闭了声，眼中还有诧异和不甘。~
利剑已经被染成红色，鲜血顺着剑柄一滴一滴往地上落，满地的尘土，皆被这点点殷红扑在了地上。
叶决毫不在意的将剑抽出来，背着俞轸扬声高喊，“南安候，我随你反了，不求金玉高位，只望你能保住我叶家，魏斯的命，就当是我给你表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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