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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残唐之长安兵燹 > 第八章 雁门残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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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做梦了么?”阿羽醒了过来,擦去挂在眼角的两行泪水,爬起身向车厢外头看去。天上彤云密布,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远处那座绵亘蜿蜒的墙变成了大雪中的一痕白色。月儿姐姐告诉他,那座墙就是闻名天下的雁门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雁门关是长城上最险要的所在之一。出了雁门关再向西北行九十里,就到了沙陀人的大本营朔州。月儿姐姐把头探出车帷,任由风雪吹打在她白净的脸上,大声叫喊:“回家啦!李月儿要回来啦!”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旷野之中五个人骑着马迎着风雪艰难地赶路,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一个月前,李氏兄妹一行渡过黄河一路北上,一路上晓行夜宿,终于在这天早上过了雁门关,到达雁北地区。一年以前流亡鞑靼的沙陀首领李克用带着他的沙陀军南下,攻占了蔚、朔两州,并且往南控制了忻州、代州一带,如今又被唐廷封为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节度使,自此沙陀人名正言顺将雁北广阔的领土收入了囊中。车轮不停地转动,离家越来越近,月儿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离家半年,许久没有听到父亲的责备,母亲的唠叨,还有妹妹恣意的笑声,竟然分外的想念。

    “喂,阿羽,你家在哪里?”月儿看着对面睡眼惺忪的阿羽。

    “家?”阿羽揉着眼睛,心想:“对啊,我家在哪里?”想了半天,却一点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从他记事以来似乎一直就住在军营里,军营隔一段时间就搬,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去到那里,在一个地方最多也待不了半个月。这也能算家么?大概不算吧,于是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笑呵呵的月儿,“我没有家啊!”

    “傻瓜,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呢?”月儿心想这孩难道是失忆了么,竟连家也想不起来,她又问:“那你爹呢,你娘呢?”

    “以前有的,”阿羽像是对着月儿,又像是喃喃自语,“现在没有了。”

    “怎么?”月儿叫了一声,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捂住了嘴不再话,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孩在心里:“真可怜啊!还这么。”

    在月儿眼中这个名叫阿羽的孩可能只有十岁,也许只有七八岁,但其实阿羽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沙陀的男孩从就骑马射箭,整天在太阳下面,在风里雨里打熬,长的比汉人的孩子要的多。有些到了十五六岁长的就比大人还高,有的甚至已经蓄起了满脸的胡子,分不清是男孩还是男人了。

    “在什么呢,”史敬思爽朗的笑声在外头响起,他掀起车帘子钻了进来,“外头冷死了,我也进来暖和暖和。”跟着李嗣源也进来了,幸好这车厢很是宽敞,四个人也一点都不显的拥挤。李存勖这次去长安前,为怕在京城里丢人,李克用特地命人给他做了这辆与节度使规制相符的马车,但到了长安城才知道,京里的王公、大员压根就不坐马车,天子坐步辇,他们则坐轿子,大官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吏坐四人抬的,马车根本就进不了大明宫的大门。

    “阿羽,你睡醒了么?”史敬思笑着对阿羽:“今天身体怎么样,有力气了么?瞧你整天躲在车里睡大觉,要不要下去骑会儿马?”史敬思那天险些一屁股将阿羽闷死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又觉得阿羽与自己的儿子史建瑭一样的年纪,相貌竟也有几分相似,一时觉得与他很是投缘,所以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他还没有马高呢,哪里能够骑马。”月儿。

    “我会骑马!”阿羽却嚷了起来,一脸的倔强,他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丁点力气,但还是奋力爬了起来,“只要有人把我抱上去就行了。”

    “可你的腿够的到马镫子么?”月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放屁,放屁,娘们才不会骑马……”阿羽急的差点跳起来。月儿听了这话笑的更厉害了,“这孩子,这些粗话都是跟谁学的,简直跟外面那只猴子一模一样呢。”

    阿羽被她这一取笑,心里更不服气了,就要跳出马车,但马车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了,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们都相信你,”史敬思劝慰他:“等你身体好了再证明给我们看,能空手打死狼的孩子,会骑马又有什么怪的。”阿羽听了他的话这才安静下来,但还是气乎乎地坐着,闷声不响的。

    “今天是初几了?”李嗣源突然问。

    “十二月初七,怎么了?”史敬思回答。

    “从咱们离开洛阳到今天正好一个月了,”李嗣源掐着指头:“算算时间,黄巢的大军应该接近长安了。”

    “这家伙真的会去攻打长安吗,犯的着这样心急么?”史敬思。李嗣源把手从大氅里伸出来,不停地搓着,“洛阳离长安还不到七百里,中间除了潼关无险可守,换了你打不打?”李嗣源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半响才:“差一步就要登天了啊!”

    “管他呢,”史敬思嘿嘿笑着,“他们汉人要打就打个够吧,用不着咱们沙陀人操心。其实黄巢打下长安也好,这唐廷的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给他点教训吧。”

    “胡,”李嗣源脸上微嗔,“义父现在可是又做了唐臣,这些话以后还是少为妙。你知道现在有把剑正悬在咱们义父头上么,这把剑现在让他吃不好,睡不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史敬思不明所以。

    “你伸出手来。”李嗣源。史敬思照他的话把手伸了出来,李嗣源伸出一个手指在他掌心划拉了几下,写了两个字。

    “立场?”史敬思叫了出来。

    “汉人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嗣源一脸的莫测高深,“人人都想做渔翁,最后还得看谁最聪明,谁最会等待时机,谁最会伺机而动。看吧,这一锅热腾腾的羹就要出锅了,就看看谁分到的羹最多,最香。”

    “黄巢就是这个做羹的人啊。”史敬思点头。车外风声呜呜,掀开车帷一看,雪虐?饕,雁门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史大叔。”阿羽突然叫了一声。

    “啊,阿羽,你又怎么了?”史敬思问。

    阿羽仰起头,眼睛瞪的大大的,半响,他:“黄巢是坏人么?”

    史敬思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句,他在心里笑笑,这孩毛还没长齐,他还知道黄巢了?他:“好人还是坏人,那也很难啊。你还记得那天我们渡过一条大河吗,那就是黄河。黄河有一条支流,叫做渭水,渭水最大的支流叫做泾水,渭河的水清,泾河的水浊,泾水和渭水在高陵交汇时,河里就成了一半是清水,一半是浊水。所以你们汉人常泾渭分明,可是再怎么泾渭分明,它们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啊。泾水有清流,渭水也有浊漳,好人和坏人哪里能分的这么清楚啊?等你长大后这些道理慢慢就会懂的。”史敬思叹了一口气,“其实有时我倒很佩服黄巢这样的人,大丈夫当如是也,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总算是轰轰烈烈了一回,不枉此生了。”

    “史大叔,你也想造反么?”阿羽眨着眼睛。这话把史敬思吓了一跳,忙:“我的祖宗哟,你倒是什么都敢。”心想:“这屁孩懂的倒挺多,连造反他都知道,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以后跟他话可得心点了。”

    李嗣源看着两人若有所思,忽然低声对史敬思:“敬思,我看这孩与你很是投缘,瞧他没父没母的,你倒不如收他做个义子,也好跟建瑭做个伴。”

    “我又不是义父,”史敬思笑着,但他心里对这个主意却不抗拒,想了一会儿又:“就是要收,也得先请示义父再。”

    李嗣源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阿羽耳根那块火焰形状的胎记处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又过了八天,兄妹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朔州。李克用虽然身为代州刺史,治所在代州,但他出生在神武川,少年时在朔州长住过,对这地方很有感情。所以从鞑靼回来之后就举家搬进了从前的府邸,轻易不肯搬迁。兄妹几人将阿羽安置好后就直奔内堂去见他。

    李克用这时正在内堂午睡,他不过五十来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而且因为一目失明,眼窝深陷,样貌看着有些可怕。李存孝先奔了进去,大声叫着:“义父,存孝回来啦!”李克用悠悠醒转,了一声:“哦,是存孝啊,我还在想是哪个动静这么大呢。”李存孝傻笑着一把将他抱住,“义父,可想死我了。”李克用喜爱李存孝憨厚诚恳,不以为忤,笑着:“嗣源、存信也都回来了么?”

    这时兄妹几人都走了进来,一一向李克用行礼,李克用都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将李嗣源叫到跟前,问:“这次为父让你们南下打探,情况怎样,你来给我听听。”李嗣源就把一路的所见所闻逐一向他禀报,李克用听完之后神色淡漠,丝毫不见喜怒,只是淡淡地了一声:“你们都辛苦了。贼势浩大,我想过不了多久黄巢就会兵临长安城下了。”李嗣源又向他了云和尚和一众少林僧人的事,李克用听了之后叹了口气:“那云和尚跟我的交情虽然不是很深,但总归是相识一场,你们为他掘冢立碑,也算代为父尽了点朋友之谊。其他的和尚么,倒是死的很是及时,不然咱们与少林寺那帮秃驴结下了梁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咱们以后还有大事要做,这些江湖势力只能结交,不可得罪,你们都记住了么?”兄妹们都点头:“是!”

    李嗣源又道:“黄巢的军队动作实在太,我们能打探到的消息很有限。儿子办事不力,还请义父责罚。”李克用只是点点头,未置可否。李存孝急忙:“这事怨不得大哥,义父要罚就罚我好了。”月儿也在一旁:“都怪月儿贪玩,到了中原就只顾着欣赏风土人情,这才导致哥哥们耽误了行程。爹爹要罚就罚月儿一个好了。”

    李克用看了月儿一眼,哼了一声,“我还没你呢,你倒自己凑上来了。你这次自己偷偷溜出门,实在是太不像话。”月儿看他语气虽然严厉,但脸上毫无怒色,知道他没真正生气,撒娇:“爹爹,月儿错啦,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么?”李克用一向疼爱这个女儿,看她一撒娇,不由得转怒为笑,“好了好了,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又看着兄妹几人:“罚就不必了,你们以后多为为父分忧,让我这老头省点心就是了。原本这次派你们去就是为了让你们历练历练,长点见识罢了。为父早就在黄巢军中安插了耳目,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义父,你右眼不是瞎了么,哪里来一双眼睛?”李存孝。

    “他妈的,用的着你来提醒么,”李克用大骂。

    李嗣源:“义父已经派出了卧底?”李克用微微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可是汉人的兵法里写的。”李嗣源跟着问:“义父真打算对付黄巢么?”李克用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答话,李存孝忙问:“义父,我们什么时候进京勤王?”李克用饶有意味地看着他:“我的乖儿,你什么时候合适?”李存孝想了一会儿,“兵贵神速,明天三更造饭,五更拔营。义父给我三千人马就行,用不了半月,儿子就能直捣长安。”李克用摸着胡子:“我的儿,这是打仗,你以为是书么?”忽然脸色一变:“下去!”语气很严厉,李存孝只得吐了吐舌头乖乖出去了。李克用又对月儿:“你也出去,这些日子你好好教存孝读书写字,大字不识一个,光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月儿听了这话立刻急了,“为什么要我教这只猴子,我不干!”李克用瞪了她一眼,“你私自出门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出房门。”月儿听了更急了,心想一个月不能出房门,岂不是闷坏了,只得点头答应了。

    月儿出门之后,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声喊:“启禀节帅,前方来的消息,黄巢的大军已经攻陷长安,黄巢昨日于含元殿即皇帝位,改国号大齐!”

    李克用险些从榻上摔了下去,“你什么,消息可靠吗?”士兵:“千真万确。”李克用的声音都颤抖了,“这么?这么!他妈的连国号都起好了,他猴急什么?”着从榻上跳了下去,一把将那士兵拉到身前,“天子呢?天子怎样了?”那士兵回答:“天子没事,据可靠消息,天子在黄巢破城之前就已经逃出长安,现在已经到了蜀地!”李克用叫了一声啊哟,颤声:“黄巢这匹夫,怎么连……连个国号都起不好!他奶奶的,你天子逃到哪去了?蜀地?又是蜀地?他们老李家怎么都是一个德性。”李嗣源看他惊怒交集的样子,急忙劝慰:“义父不要动怒,其实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不如先听他讲完。”李克用脸色渐渐缓和,重新回到榻上,对那士兵:“你接着。”

    那士兵又:“节帅刚才所言甚是。据有个叫罗隐的在天子出逃之后写了一首《帝幸蜀》,诗中写道: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李克用苦笑了一声,“你倒是记性好,前方的人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都要传话么?”他虽然不谙诗文,但这首诗平易通俗,任谁能能够听懂。忽然之间,他转怒为笑,:“这个叫罗隐的倒是很有意思。帝幸蜀,帝幸蜀,好一个幸字!”顿了一顿,又:“还有事禀报么?”士兵接着:“还有一个消息,据天子已派出了几路人马往各镇求援。”李克用:“这才是重点,,给我叫嗣昭过来。”那士兵听了急忙出了门,没多久就带着二太保李嗣昭进来了,李嗣昭问:“义父叫我什么事?儿子正要出门去练兵呢。”李克用骂了一声,“还练什么兵,传令下去,全军休假七日,不得操练。还有,把禁酒令废了,家中还有百余坛西域美酒,你等下一并带过去犒赏将士。”李嗣昭听的云里雾里,“那酒我前些日子要义父都不给,今天怎么这么慷慨?”李克用站起来踢了他一脚,大声:“你照办就是了,少这些废话。”李嗣昭看他脸色不善,连声:“是,是,儿子领命。”着转身就走,李克用又喊:“回来,你再下一道军令,就至今日起七日内,凡有军容整齐者,皆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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