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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敏没有理她，衣服散开，冷风灌进来，他被冻得想打哆嗦，但他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的。他强忍着寒意，权衡过其中利害，很配合沈妄：“你且问。”
沈妄：“你是来追世子的？”
萧敏：“是。”
沈妄：“见到青世没有？”
萧敏皱眉：“没有。”
“说谎！”沈妄抽剑砍在萧敏身后的树上，剑锋擦着萧敏的发顶而过，嵌入树身中，只差一点就要削到萧敏的脑袋。
萧敏不动声色。
沈妄心有余悸。
两个人的表情像是调换过了一样。
沈妄从未这样威胁过别人，所以做起来有些生疏，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萧敏恰好和她相反，这种事他经历多了，早就麻木了。他微微垂眼看沈妄，嗤笑道：“第一次吓人？需要本王给你做个示范么？”
沈妄收剑，双手环抱在胸前，眯起眼睛：“那好，我不吓你。”
沈妄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她话锋一转，夹藏了些冷意：“你以为，我知道多少？”
萧敏一点也不着急：“哦？你知道多少？”
沈妄道：“直至方才之前，我都以为你是会武功的。毕竟漠北不同于安阳，环境危险，人也危险。你就带几十个护卫，就敢过来找世子？你怎么跟小周国人打？撇开你的护卫，你又打得了谁？说你没有帮手，我是不会信的。”
萧敏：“……”
沈妄轻笑一声，接着道：“我们再来算一下安阳的账。那夜你带人闯入我房中，一口咬定我是郡主，我想，这个消息，不是世子放出来的吧。当然也不是世子同党捏造的，是你故意传假消息给世子的人。虽然用的原因不同，但目的大致一样，都是监.禁我。表面上抓我是为了限制世子，实际上是为了限制青世。”
“你和青世，早就认识对不对？”
沈妄日常瘫痪，不愿意动脑子，但这不代表她的脑子不行。
大半夜的，一个王爷，带人私闯民宅没关系，但他闯的是青世的宅子。沈妄并不认为青世的宅子会这么好闯，就像其他人说他的话，他可是缁衣楼的鬼，怎么会任人出入自己的领地。
沈妄想不通，那么只能换个思路。青世当晚从萧敏手里救走她，沈妄自然不会认为萧敏是青世特意放进来的。萧敏会在晚上过来逮人，一定没有通知过青世。萧敏和青世认识，还很熟。所以老贺放他进来时，都没有通知主人。沈妄猜萧敏一定对老贺说了什么，像“今晚和你家主人有秘密行动，切勿招摇”之类的鬼话。萧敏的人看到青世白日里被她气出了门，他们观察青世的确够仔细，知他出门后最少也要两三日才会回来，所以才放心过来拿她。
始料未及的是，大半夜的青世又回来了。这点沈妄也是和萧敏一样惊讶的。
也不是不懂为什么要限制青世。
这点很好想。
沈妄曾问过唐云，缁衣楼为什么要建在安阳。
为什么要建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缁衣楼从一开始，就不是江湖门派呢？如果是某个官员为了搜集情报，肃清其他官员而建起来的呢？
沈妄道：“你叫青世杀了平南王，如今又叫他来漠北杀世子。青世就是你手里的刀对不对？你会想要拿我，是因为青世不想去杀世子，他不听话？”
萧敏仍旧不回答她。
沈妄突然低下头，萧敏只看见她双肩耸动，不知她是哭是笑，待她抬起头来，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用一种怪异的语气缓缓道：“我觉得你脑子不好使啊。你为什么会想到拿我来限制青世呢？五湖四海各大门派，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你爹我是谁！”
“放肆！”这女人居然在他面前称爹，简直胆大包天！
萧敏的这道骂声，显然没有他那句“混账”来得响亮。他被自己的下属刺了一剑，沈妄没有给他止血，甚至还让他敞着衣裳挨冻，他自然就气息不足，脸色也越来越差。
沈妄看着他那凄惨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伸手帮他把衣服包好，扎进绑他的腰带里面。之后，沈妄摊手对萧敏道：“我没有带药，你且忍忍，不过是一点小伤，留一点点血而已，死不了的。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问！”萧敏不耐烦。
沈妄：“青世在哪里。”
萧敏：“往我回来时的方向，一直朝前走，不要停下来，若你看到了尸体，那就是了。”
萧敏故意这样说，他想刺激一下沈妄，但沈妄并没有露出他想看到的表情。
沈妄并不是在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只是相信青世，以他的身手，打不赢难道还逃不走么。所以萧敏口中所说的尸体，她一点也没想过那是青世的尸体。
沈妄深深地看了萧敏一眼，走时瞥见他腰间的水囊，顺手就摘下来，揭开盖子闻了一下，是酒。沈妄把酒囊挂到自己腰上，对萧敏道：“这个我拿走了。我就不给你松绑了，你等着你的部下来找你吧。”
沈妄挟持萧敏时没怎么带脑子，一心只想拉开与萧敏的人的距离，而且萧敏的马被她踹翻了，一时间她也没反应过来可以去抢他属下的马。现在没有马，光靠轻功，速度就慢了很多。
萧敏和他带着的四五十人，返程时，马匹行路缓缓而沉稳，足迹不见慌乱，马上之人的衣裳也都穿戴整齐，没有多余皱褶，连发丝都很规整，丝毫不纷乱。
由此可见，他们压根就没有进行过打斗。
若是打起来，萧敏不至于会让青世一人应战。世子那边有小周国的人，萧敏想要青世多一分胜算，就一定会派人帮他。
所以萧敏一行人，是在打斗结束后才过去的。他们确定了世子的死亡，便回去了。
而青世没有回来，沈妄虽不敢肯定他相安无事，但一定凶多吉少。
该死的！
青世好歹是为萧敏做事，他却连把青世带回来都不愿意。沈妄突然想返回去，狠狠踹萧敏几脚。只让他挨冻，她也太善良了。这个狗男人，可是想过要她的命，也要青世的命。
一直朝前走。
沈妄心中默念萧敏的话。
她一整夜都没有睡，躲在草垛里面大气不敢出，警惕的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却发现，青世是真正的不见了。他没有像庙会的那晚那样，在冰冷的街道上找到她，突然出现，牵着她的手，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家。沈妄又饿又冷，如果说安阳的冬风是刀，河西的冬风是剑，那么漠北的冬风，比刀剑划伤了脸更疼。它就像是毒药，虽然没有外伤，但五脏六腑，已在身体里面极度扭曲。被划伤了脸，尚且可以站起来。可被腐蚀了内脏，连在地上爬行都艰苦卓绝。w~
寒风肆虐，冰封了面孔，僵硬了四肢。
沈妄睁不开眼睛，上下睫毛仿佛被冻结在了一起，她只能依稀从睫毛的缝隙中视物，或许一开始脸上还有刺痛的感触，现在也已经僵硬得感受不到痛楚。
她全身上下都已经麻木了。
但还是一直朝前走。
从轻功，到跑，到快走，到步履蹒跚。
黑云压在身上，白天像是夜晚。纯白的雪花飘下，落在沈妄的眉毛上，睫毛上，雪花没有被人的体温融化。沈妄的睫毛微微颤动，雪花跳跃，离开沈妄，覆盖大地。
下雪了。
沈妄抬眼，看见了尸体。
她继续向前，尸体越来越多，被寒冷堵塞住的嗅觉突然运转起来，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弥漫在大雪中。
天地都在旋转，沈妄将尸体一具又一具看过去，满目猩红，遍地疮痍，尽处都是人的残肢断骸，尸首分离，恍若战场。恶心的味道，加上强烈的视觉冲击，令沈妄跪倒在地上，一阵呕吐。
青世喜欢带很多张人.皮面具。他没有说过原因，沈妄也不从问他原因。她想，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是杀手，可以轻易揭下的面具终有一天会暴露他的身份，他是在避免因杀人太多而结仇，进而带来杀身之祸。每次杀人，他都有不同的面孔，所以外人才会只知缁衣楼有楼主青世，却不知青世是何相貌。所以纵使他万般风华，别人都只说他气质绝尘，而样貌模糊普通。他的相貌太多，他人根本记不清。
沈妄也记不清。
沈妄一直都知道，青世给她看的面容，不是他真正的面容。他也不过是只给她看那一张脸罢了。
可如今，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面容，除了他常穿的青衣，她靠什么从尸海里把他找出来？
沈妄吐到再也吐不出来，双手撑在地上，强撑的淡定终于被周身的现实打败，眼眶中水光渐渐，她仰头大喊：“青世！苏灵均！你在哪里！”
回应她的只有漫天的雪。大雪纷纷扬扬，很快给鲜红的大地覆上一层浅薄的白。大雪似乎想用自身的洁白洗净这片土地的污秽，掩盖过往，重新开始。
沈妄五指抠进地里，不知不觉抓了一把尘与雪，紧紧握在拳中，雪被捏化，和尘土融为一体，脏污了沈妄的手掌。她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走，看见尸体就跪下去，去看他的面容，是不是带了人.皮面具，没有脑袋的，就看他的衣服，是不是狐裘青衣，看他的长靴，是不是白色，看他的身形，是不是修长挺拔，看他的手掌，是不是还干燥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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