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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妄根据他的动静判断他现在的姿势，知道他坐下了，便道：“对对对，就坐着，站着多费力，衣服弄脏了没事的，不影响你长得好看。”
“闭嘴！”
沈妄立时噤声。
她这样不费丝毫力气等着身后的男人帮她把包袱弄出来，很有一种坐享其成的罪恶感，更何况他还是个伤患。于是沈妄开始扯着身前的包袱，和浮黎同时使劲。身前就只有包袱带子，沈妄觉得自己实际上是没有帮到什么忙的。过了一会，只突然感觉到身后一松，浮黎终于使了狠劲把包袱扯了出来，他自己也因为扯包袱的后劲仰翻在地。沈妄只听得一声闷哼，她的头转不到正后面，不知道浮黎怎么了，只猜测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都怪我，不该叫你帮忙做这种事。你有没有事？能不能自己到前面来，我给你看看伤口，我包袱里还有药……”
沈妄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身后的人也没有反应。
沈妄嗓子有点干，她舔了舔枯燥的唇，有点委屈地道：“你别晕啊……”
“我没晕。”
沈妄心中刚升起的那一点孤独感瞬间烟消云散，她挥舞着双手，开心地道：“那你能走到前面来吗？把包袱也拿过来，我帮你重新包一下伤口。我看不到后面，也够不到后面……”
“我无碍。”
浮黎躺在地上，看着漆黑的上空，呼吸从急促渐渐到平缓。他的伤口是裂开了，疼痛清晰地自伤处传到全身，他甚至感受到一点一点往外渗透的血，这些血又一点一点的重新浸染他的衣衫。浮黎忽然想蜷缩紧冰冷的身体，仿佛这样就不会痛了一样。但他没有蜷起来，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睁眼看着虚浮的黑空。手中还攥着沈妄的包袱，包袱里的东西在扯出来的时候散落了一地。
浮黎说他无碍，沈妄就无话可说了。身后这个人，连自己的伤都不在乎，太过分了。他不过来给她看，她难道就不能自己去看吗？不就是被埋住了吗，她就不信不能从这个泥潭中把自己也扯出来。
沈妄双手撑在泥石面上，卯足劲了往上钻，下半身仿佛被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带不动，如同生了根扎在这泥中一般，结实牢固的很。沈妄有种想把自己腰斩的冲动，这样至少还能让上半身出来。但想了想她拖着半个身体爬到浮黎身边的情形，就心生一阵惊悚，便赶紧甩头将这副画面甩出脑海，继续往上钻。
浮黎听见她哼哼哧哧的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沈妄气呼呼地道：“我要出来。”
浮黎道：“你这样出不来，别白费力气。”
沈妄努力扯着自己，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要上厕所，你叫我尿在裤子里？总之我要出来。”
浮黎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沈妄还是听到了，她动作顿了顿，问道：“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
沈妄道：“你分明笑了。”
“我没有。”
“你死不承认有什么用？反正我听到了，你笑了。”
“嗯。”
“那你笑什么？”
“没有。”
“……”沈妄嘴角一抽，翻了白眼，道：“我不跟你争执，我出来！”
浮黎终是从地上起来，他的脚步一重一轻的往前面走，沈妄听他越走越远，心中有些害怕，急道：“你去哪里？你要出去？”你要丢下我出去？沈妄想问这个，但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一起遇难的两个人，最起码的信任还是要有的。可沈妄还是害怕他走掉。而且浮黎没有回答她，让她越是不安。
只是，听着声音，这个人又走回来了。用粗树枝在她身后一下一下的铲着泥土。
沈妄心中猛地一动，她道：“你不走了？”
浮黎道：“我为何要走？”
沈妄觉得羞愧，她低下头，道：“我不知道。”
“洞口被堵住了，就那一点缝隙，我出不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丢下你自己走了。”
羞愧瞬间飞走，无影无踪。
沈妄气恼道：“你这个人，天灾降临，我自己被埋了，把你抱起来举了你不知多久，你居然想丢下我自己走。”
浮黎轻笑道：“我什么时候想丢下你自己走了？”
沈妄道：“你上一句话……”
“我上一句甚么话？”浮黎打断她。
“你说……”
“我说缝隙太小，出不去。我可有说要自己一个人出去？”
沈妄想了想，道：“这倒是没有。”浮黎又在她身后笑了几声，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笑声因为他身体受了伤，听起来并不清朗，反而显得更加低沉有磁性，沈妄听他的笑听得愣了，伸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烫。
沈妄随手摸了一只石块，也跟着浮黎一起挖自己。挖土是个比较枯燥乏味的过程，沈妄一边卖力地挖，一边拉着浮黎唠嗑：“你叫什么呀？”
浮黎没理她。
沈妄道：“我叫沈妄，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不是很霸气？一生狂妄不羁，潇洒自由。”
这回浮黎理她了：“你？”
“你这是什么语气！”沈妄手上动作没停，道：“你可别不信，我觉得我不是一般人，只不过被埋没了十二年。前十二年我没有名字，每天过着普通农家女的生活，直到我阿娘死的那一日，我阿爹才终于把我自己的东西还给了我，原来我不是我阿娘生的……我早就觉得我不是阿娘生的，她一直叫我赔钱货……哎呀，说岔了。总之，我阿爹把阿娘捡到我时，带在我襁褓中的东西还给了我，是一本书，还有块玉。我不识字，去问了村里的夫子，才知道那本书是一本武功秘籍！”
说到这里，沈妄用了很吃惊很兴奋的语气，但浮黎只是默默的挖着，没有回应她。
沈妄提高了语气，吃惊地道：“那居然是一本武功秘籍！”
很明显是一副等着人跟着吃惊附和的样子，浮黎看了她一眼，道：“快点挖。”
沈妄颇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往下说：“夫子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介意我每天偷偷去听他讲学，我很聪明，用不了多久就把秘籍上的字认全了，虽然一开始还是不懂什么叫丹田什么是周天，但我聪明嘛，总有办法学会的，我已经练了有三成功力了。一般的小毛贼都不是我的对手。”
“哦。”
“不过，”沈妄突然语气低沉了起来，她道：“我的那个混账哥哥沾上了赌博，有天我去山里挖野菜，赌场的打手突然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逼死了我阿爹……我阿爹对我还是好的……他们逼死了我阿爹，都是因为我那个混账哥哥，他自己害怕，叫那贼人找我阿爹，打我阿爹，等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阿爹已经凉了。”
“……”
沈妄突然狠狠地挖了一下泥土，然后愤怒道：“那个畜生，他还不起债，四处躲债，阿爹死了他都没回来看一眼。后来有天我在家里睡觉，他带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进屋来，后面还跟了四五个彪形大汉，他把我卖了，卖到那种地方，卖了五两银子。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m.a
“不知道。”
沈妄道：“她们来捉我，我假装顺从，说我想去给我阿爹上个坟，让那个混账一起去，他没有给阿爹上过坟。我说不想叫阿爹知道我被卖了，叫他们不要跟上来。他们犹豫了一下，混账给他们打包票我不敢逃走，他们便在我家里等着。到了坟地里，我叫混账跪下，混账骂骂咧咧的跪下去了，他就跪了一下，在他要起来的时候，我用藏在袖子里的刀杀死了他。血溅到阿爹的坟头，染红了阿爹的碑。”
“……”
沈妄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道：“我把他拖到深山里，任他被山中野兽分食。阿爹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坏极了。我觉得这样做不对，阿爹是爱他的，可是他杀了我的阿爹。可是阿爹又不算是我的阿爹，若是阿爹能复活，他一定杀了我，为那个混账报仇。”
沈妄哭了，她停下动作，用衣袖擦着眼泪，不敢抽泣，怕浮黎知道她哭了。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个坚强的人，不能因为这点事哭，更何况是在人前哭。
良久，沈妄突然道：“我不后悔。”
浮黎突然放下树枝，他坐在沈妄身后，淡道：“你没有错。”
沈妄道：“我有！我杀了人，他再混账我也不该杀人，再混账也是一条命，没有命是可以随意被剥夺的。”
浮黎道：“这世上本就有人不该存在，你杀的混账就算一个。”w~
沈妄道：“没有人是不该存在的。上天生他一场，他就有存在的理由。”
“什么理由？”浮黎的语气极度冰冷：“祸害你和你阿爹吗？”
沈妄被他一噎，这个混账实在是……她找不出他的任何优点，但她还是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不该存在的人。”
沈妄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杀了人，她只是想和浮黎瞎聊几句，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了这些年藏在心底的事，可能是因为这个逼仄的环境，两人现在又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就格外的能说出任何话。不过，说出来的时候，沈妄轻松了一大截。
忽然，沈妄想到什么似的，她扭头问道：“我突然想改个名字？”
浮黎嘲笑道：“怎么？发现自己不狂妄潇洒了？”
沈妄沉吟半晌，含糊地道：“我怕你去官府揭发我。”
浮黎面皮一抽：“……”
沈妄接着道：“其实我还是个黑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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