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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凌空Ether > 第51章 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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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七楼,倒数第二间病房。

    “你到底是谁?”

    猜忌、恐惧、迫切,少女在月光下抛出疑问,话里每一个字都被白瓷地板映照的碎光淬出了寒战。她奋力挺直嶙峋的背脊,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紧张和弱势,并强迫自己从容不迫地直视对方。她其实很害怕对方的回答,但更怕眼前之人好整以暇的平淡注视。

    极为短暂的空白对峙转瞬即逝,李零的面部肌肉任然保持着自然放松的状态,完全无视了韩冰冰并不友善的目光和质问,半开玩笑道:

    “活样本。”

    韩冰冰一愣:“什么?”

    “‘以太’试验品的成分之一,是我的血清。”

    韩冰冰脑中“嗡”地作响,她上下打量着李零,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

    李零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转变话题:“你我还剩两分半的时间,这回换你说我听,怎么样?”

    韩冰冰退后半步,周身的顽抗之气四散而去,仿佛做了最后一番挣扎,终于找到了某条退路的幸存者。她没有退回床边坐下,而是戳在原地,垂着头说:“他之所以把杀害卫叔叔的时间拖到酒吧事件案发一个月后,只是因为单纯地心理折磨,他享受这样的过程——通过不断地进行暗示、施压,达到击垮我们心理防线的目的。等到我们好不容易捡起一丝侥幸,卑微地认为还有一线生机时,他才会堂而皇之地再一次闯入我们的生活,踩碎我们渺茫的希望。”

    “他在运动会那天杀了卫叔叔,并派人那天带走了我父母,然后在我房间留了一小包药和纸团,说让我在23号那天凌晨吃药自杀,药的剂量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我把包装纸销毁就行。”韩冰冰抬头看向李零,两眼黑瞳中闪烁着渴望。(.

    ——那眼神李零再熟悉不过了,多年以来,她也曾数次看见过这样的目光。只有置身悬崖、垂死挣扎的人才会显露出对生存的无限渴求。

    “我不是故意瞒着警察的,也不是成心想吓方语乐、葛佳妮和老师同学们的,我是迫不得已啊,我要是说了实情,那我们家以后还能过正常的日子吗?”越往后说韩冰冰的语速便越急促,嗓音也嘶哑起来,“那天他什么原因都没说,只说要我拖延七天,只要拖满七天就够了,等七天一过他就会放过我爸妈!”

    李零心尖好像被一根锋利的细弦拴住了,弦端是少女几欲发狂的无力嘶喝,她每说一个字,那根细弦就往血肉里嵌进一毫,割得李零的心脏阵阵刺痛。

    她不能告诉她,运动会那天她接到了经纪人吉尔的电话,而电话里的内容是:韩冰冰的现任父母韩伟廷和吴晓云已确认死亡。

    ——她怎么说得出口?

    “你能理解我的吧?”韩冰冰的泪水夺眶涌出,还没滚上面颊便“啪嗒”砸落在了白瓷地面上,“六年前我本来早该死在那场车祸里的,可是我活了下来,我逃过了那一劫!”

    “这些年我经常梦到我亲爸亲妈回来找我,他们有时候是开心地笑着让我好好活下去,有时候则是满脸血痕地抓着我让我下去陪他们,还问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死。可我想活着有错吗?我拼命努力考上了上一,成绩排名市里前二十,敢问我哪一点不配活下去?我知道我现在是在助纣为虐,可我这么苟延残喘不就是为了活得久一点吗?我未来的路还很长,还很长啊!我想和我现在的爸妈一起活下去难道不可以吗……”

    韩冰冰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对李零哭、对命运哭、还是在对永生者的罪孽哭。李零抽出纸巾递给过去,可她浑身剧烈地颤抖,伸手接了好几下才拿住纸巾,李零一边耐心地等她接好,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韩冰冰没有用纸巾擦脸,而是将它捏在手里,两步倒退回床边颓然坐下,把脸埋进掌心小声抽泣。

    “……”李零无声地看着她,很少表露负面情绪的面孔显出阴郁的神色。

    这时,房门被人轻扣两声,是护士进来送餐。李零闪电般从兜里掏出口罩带上,动作一气呵成,赶着门被打开三十度的前一秒结束伪装。

    “有同学来了啊,”小护士刚刚绽放的笑容突然收住,表情转了一百八十度变为惊讶,“冰冰怎么哭了?”

    “没、没事。”韩冰冰用纸巾抹了几把脸,红着眼笑笑说。

    护士急忙凑上前,看看李零又看看韩冰冰,不解得问:“你们这是……”

    “不管她的事,是我自己突然想家了。”韩冰冰摆着手抢先作答,又给李零使了个眼色,“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

    “嗯好,你好好吃饭。”李零压着声音边说边走向房门,“我走了。”

    “再见。”韩冰冰哑声与她挥手道别,目送李零退出房间,带上了木门。

    ——我应该骗过她了吧,没想到最先来看我的同学竟然是她……

    “她是怎么上来的呀?”护士一脸奇怪地嘟囔着,然后帮韩冰冰在小桌上摆好餐盘,弯起眼笑着说,“哦,对了,刚才有人来护士站说要给你一封信,人长得还挺帅的,是不是你哥哥啊?”

    韩冰冰狐疑道:“我哥哥?”

    “嗯,”护士在小桌边摆了一封信,“你看看他写了什么。”

    韩冰冰忐忑不安地快速拆开信封,然后瞬间僵住了。所有期盼、不甘、悲愤和怨恨全部化为绝望的洪流,戏谑地冲麻了四肢百骸,冰封了微弱的希望与蹦跳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终点了。

    她想。

    ——所有活着的愿望都是假象,唯有仅存的一颗死亡之心才是最后的真实。

    “姐姐,我去找一下我同学,刚刚有件事忘了说了。”

    “哎,等等,有什么事打电话也行啊……”

    可护士还未说完,韩冰冰已经下地跑了出去。

    叮——

    电梯门徐徐打开,以沈冲为首的三名警察穿过长廊,鞋跟在地面扣出一串均匀利落的脆响,然后停在了725号病房前。沈冲敲了敲门,旋即拧下门把。

    监听器内出现的两人不见踪影,众警面色皆变,屋内气氛顿时变得严肃压抑。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床边收拾东西的护士先开了口:“警官来了啊,韩冰冰刚刚出去追她过来探望的同学交代什么事去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要不你们先坐下等等?”

    沈冲朝护士一点头,笑着说了声“好”,随后侧头对身后的一名刑警低语道:“去调监控。”

    刑警立刻脚不沾地地走了。

    沈冲转回头,余光瞥见一封倒摊在桌上的信。那信纸和信封都不是普通的样式,而是白底银边的烫制款,像是邀请函一般渗着一股内敛的华美。他警觉起来,拈起信纸定睛一看,顿时明白了这姑娘的难言之隐。

    “她们在天台,”沈冲抬头蹦出一句,大步走出病房,举起对讲机铿锵有力道,“所有人注意,被害人和一名相关人员在住院楼天台,并将采取跳楼的方式实施二次自杀,马上通知消防队和特警大队准备救援!”

    缥缈黑云丝丝缕缕,犹如浸了墨之后被人晾干,再被扯烂的棉絮,影影绰绰地遮盖了一小块发亮的月牙和米粒般四散的星点。晚风“呜呜”地抽噎,好像在为消失的群星和半死不活的残月伤心哭泣。

    “Flyflylittlewing.

    Flybeyondimagining.

    Thesoftestcloudthewhitestdove.

    Uponthewindofheaven’slove.

    ……”

    谁在唱歌?

    韩冰冰追寻隐约歌声不停往上走,然后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晚风中,黑衣少女的笔挺背影清瘦秀颀,潇洒短发随风飘扬,她伫立在万家灯火前,仿佛头簪星月的无翼死神孑然吟唱着生命的挽歌。

    “Pasttheplanetsandthestars.

    Leavethislonelyworldofours.

    Escapethesorrowandthepain.

    Andflyagain.”

    歌声淡然而止,黑衣少女回过头,冲她莞尔一笑。

    “你看这里多美啊,既有璀璨星海,又有绚烂灯火,像是凉爽的夜风和温暖的泉水,将我们温柔地包裹起来。”

    少女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个圆圈,遗憾地笑了笑。

    “可我向上碰不到星空,向下见不到家人——我离这一切太远了,对面没有一户人家曾有过我的影子,没有一扇窗曾有过我和爸妈其乐融融的景象,我就像是个流浪者,是一个和世界脱节的陌生人——这世间再也没有属于我的归宿了。”

    “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地等死,还不如痛快淋漓地离开。”少女肆无忌惮地背朝夜空坐上护墙,仿佛身后不是数丈之远的地面,而是自家沙发靠背,“你是这么想的吧?”

    哪怕是甘死如饴的人,见到李零这般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仍会动心怵目,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韩冰冰。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韩冰冰急张拘诸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等死。”

    “……”

    沉默中,沈冲和三四名特警破门而出,然后傻了眼。

    只见他们准备营救的轻生者正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而本该劝导轻生者的人却悠然自得地坐在护墙上,两个少女的角色身份莫名颠了个个,当真是始料未及的平地风波。

    沈冲和李零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微微前倾,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然后向韩冰冰伸出手:“韩冰冰,我知道你的情况,也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现在我们抛开那些不谈,冷静一会儿再去想以后的事,可以吗?”

    进退维谷间,韩冰冰在僵持不下的局面里果断选择了左前方——无人的护墙。警察不敢轻举妄动,而坐在那的李零也不可能那么快拦住她,她还有“出路”。

    “其实你的人生比我之前简述的更为凄惨,你家里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我说得那么好,你不过是被家长强制试药的小白鼠,并没有对药成瘾。而你对人生的希冀,也没我刚才说得那么强烈。”李零仰身偏头望了眼楼下,动作幅度大到稍不留神便会翻下矮墙,“但你真是心甘情愿的吗?”

    韩冰冰身形一顿。

    “你今年十六岁,也就将将走完人生的六分之一,在此之前没有情同手足形影不离的朋友,没有孜孜不倦乐在其中的爱好,更没有刻骨铭心值得一提的回忆,就是一段普通人的生活,和同龄人没有什么区别。”

    李零摆手往韩冰冰设想的跳楼方向一比,鼻间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假如你一分钟后跳了下去,结束了这段横跨黑白两道的复杂人生,让贪得无厌蝇营狗苟的父母榨干了你的生命,让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沟水蛭达到了他们微不足道的目的,让所有不明就里的人指着你的遗像冷嘲热讽说三道四——你就安心了吗?”w~

    韩冰冰下意识地死死咬着下唇,仿佛仅凭这个动作便能强行忍住内心难以抑制的痛苦和横冲直撞的酸涩。

    李零下了护墙,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倚着它说:“没有肆意张狂过的青春即将被它的主宰者匆忙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从未乐以忘忧过的人生即将被它的拥有者断然选择一条封死的岔路,这就是你的结局——过去的韩?和现在的韩冰冰一样,明明问心无愧却不得善终。”

    “……不,我们……我和她不一样……”韩冰冰无力地摇头挣扎,抬手捂住双眼,“韩?的人生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想都不敢再去想一次。”

    李零向沈冲轻轻点头示意没事了,然后慢慢走到韩冰冰跟前,俯身侧头平视着她说:“那就再活一次,重新活一遍。”

    从警多年磨砺出的老辣直觉使得沈冲没有立即挥手示意众警离去,而是原地待命,警惕着某个藏匿在虚空里的不安因子。

    韩冰冰没有动,从她指缝中渗出的泪滴闪烁着斑斓的城市霓虹,把世间万物混杂成一团,然后无声地摊在地上,被风不留痕迹地一把拾起,化成凄入肝脾的哀鸣。

    李零低声问道:“我们回家?”

    “家”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李零眼皮猝然一跳,抬眼看向站在原地的警察们。蓄势待发的嗜血气息倏地撞响悬心警铃,沈冲瞳孔猛缩,一个箭步冲上前,大吼道:“趴下!”

    嗖——

    虚空中蛰伏的魔鬼瞄准时机,掷出了一把致命的毒剑,剑尖刺破百里长空,直取少女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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