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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凌空Ether > 第49章 Chapter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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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志贤分外清晰地记得桃浪第一次喊他“爸爸”时的情形:婴儿天真烂漫,男人欣喜若狂。但同时,他也揣着不为人知的悲楚。

    作为一名黑色线人,他既身处于光明的对立面,又来回穿梭在黑白两地间的灰色纽带之中。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否伴随着桃浪长大,更不清楚自己究竟还有多少存活于世的时间,他做不到两全其美,只能舍己。

    他不敢说“舍己为人”,就像此刻他不敢面对不顾一切走到窗前的儿子一样害怕。他忐忑、小心、瞻前顾后,麻木地淌过墨潭再回到墨潭,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把自己也染成阴暗角落里的怪物,然后夜以继日地奔波于潜形的暗流中。

    他见过成堆的尸山,听过凄厉的悲号,在阴冷的实验室里将双手沾满腐肉和污血,浑身透着挥之不去的繁杂药味。他因而一度认为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家人身边,只要能远远地观望他们便是莫大的幸福。可现在,他的防线和自我笼罩的屏障被一声清脆有力的呼唤彻底震碎,所有理智和渴望在一瞬间激烈碰撞,撞出数道闪电直击大脑。

    有那么几秒,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e下车窗、转向桃浪,再一鼓作气打开车门,如同梦游一般怔怔地抱住了已然与自己身量齐长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还是任性地收紧双臂,抛下理智转而拾起一星渴求,像在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场景那样,和青葱少年紧紧相拥。

    “……桃浪?”

    许志贤贴在少年耳边轻声呼唤,话尾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少年之所以随母姓“桃”,正是出于他不愿让人直接发现这层亲缘关系的考虑。

    “爸爸,”桃浪低低地、一字一顿地回应道,“我知道了,那些人和那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曾在脑中和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一如当下。

    飒爽秋风自东南而来,好似那年初夏的晚风,拂过窗边铃兰摇摆枝叶,再追逐西边最末一绺赤霞而去。

    长风带回了少年翘首以盼的人,仿佛真的能够传递人的心声。

    桃浪靠着父亲宽厚的臂膀,心里酸软一片,嘴皮翕动着无声说道:

    谢谢。

    “我去看韩冰冰,你去看看你爸吧,”二十分钟前,李零站在家门口即将推门离开,“瞒着你监视许叔叔是我的错,等我回来你怎么说我都行。他大约20分钟后开车到楼下,然后习惯性地坐在车里注视四楼的窗户,你可以去找他。”

    “你见他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她晃了晃手机,“车子的照片我刚刚发给你了,上面的车牌号拍得很清楚。我走了。”

    “等一下,”桃浪喊住她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李零眸中滑过些许悲伤和宽慰,“大胆地去见他吧,你们本该住在同一屋檐下。”

    桃浪愣神的瞬间,李零从外“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谢谢你告诉我,让我勇敢地踏出这一步。

    桃浪闭上眼,试图憋回逐渐泛起的泪光。半晌,他喉结猛烈地上下一滑,听见了自己干哑的嗓音:“爸,我们进家吧。”

    他一仰身,许志贤笑意温柔的脸便一览无余。

    ——我很幸运。

    他眼角发涩地想:我妈一直陪着我,老爸也还好好的。

    ——可李零的爸妈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

    ◇

    “爸,家里有可乐橙汁茶叶白水,你要哪个?”

    桃浪在厨房打开柜子扬声问。

    许志贤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倾身看着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钢笔画,心底难以名状的酸涩顿时蔓延,闻言忙说:“白水就行。”

    不一会儿,桃浪端着白开水走到客厅,一边递水一边说:“家里没买咖啡,早知道上次去超市的时候就买一盒回来了。”

    许志贤没想到桃浪还记得他喜欢喝咖啡,光是听到这一句就很高兴了,他笑着接过水杯说:“白开水挺好的,咖啡喝多了伤人,以后就算是为了学习也尽量少喝。”

    桃浪在长沙发最靠近许志贤的那一端坐下,解释说:“我们不喝,李零一闻那味儿就头疼,我平常也不怎么喝,所以干脆就不买了。”

    “这样啊,”许志贤喝了口水就放下手,把水杯捧在手心里问,“你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吧?”

    句尾肯定的语调让桃浪确信他爸看到了国庆那晚的情景,尽管当时压根就没发生什么,但他还是微微挺身坐直,答道:“嗯,还差几天就满一个月了。”

    不知是不是桃浪的错觉,许志贤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后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在思考着某件十分重要的事,神色由慈蔼转伤感,再变为慎重,应该是下了某个决定。

    “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桃浪一顿,一时没理解许志贤的用意,还以为他爸是在挖家底。

    许志贤见他露出一丝犹豫,便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她有和你说过她的亲生父母吗?”

    桃浪释然道:“有说过,她妈妈和你跟老妈是一个研究所的,也和那个厄瑞玻斯研究院有关。她爸爸是警察这个身份我是听她以前的朋友说的,有点说来话长。”~

    “确实说来话长,”许志贤看了一眼钢笔画,“她爸爸叫李沈靖,是我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这么说你很早就认识李零了?”

    “不,高中毕业后我和他考进了不同城市的学校,联系的次数也慢慢减少,大学毕业那年就直接断了联系,当初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都没能请到他,但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他了。我和你妈结婚那年,厄瑞玻斯的人找上了我,要求我加入他们。李零应该跟你说过,这个研究院的纳人机制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收录,一种是间接收录。后者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研究院的一员,而前者知道,并且是强制加入,没有商量的余地。”

    桃浪无言地一点头,心中升起一缕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当时他们派来找我的人是谁吗?”许志贤眼皮微眯,自问自答道,“是李沈靖。”

    “李零爸爸?!”

    既是“招聘人”,那么李沈靖的身份便不言而喻,而这样的身份让桃浪大为震惊——李零的爸爸也是研究院的人?他不是警察吗?难道那伙人抓着李零不放的动机另有隐情?

    他倒不是怀疑李零,只是李零口中所述的理由不够充分。按照她的说法和经历,她母亲柏秋笛死于李心悦坠楼之后,而以太计划的人体实验也都是后话。研究院的人肆无忌惮地覆盖大片监控,折磨完两个女孩然后杀一放一,再盯准李零一个。

    如此看来,也许他们最初的目标就是李零。

    所有惨案的最终目标都指向她,而这些惨案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她爸爸,还是研究院?

    桃浪登时不寒而栗,只听许志贤说:“她爸爸是一名警察,当年他被派来拉拢我时已经在研究院内卧底了三年。之后我就成为了他的线人,与他并肩作战,直到他在九年后不幸殉职,我仍在继续着线人的工作。”

    桃浪瞪大双眼,说不出只字片语。

    犯罪集团里有着什么样的人、卧底和线人是什么样的工作、将近十年的深入潜伏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危险……这些他都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对他来说是只可幻想不可偶遇的警匪情节,但现在却近到不过两句话的咫尺之距。

    “既然你已经听李零说过厄瑞玻斯这个组织,那你应该知道‘十二主牌’吧?”

    桃浪脖颈发僵,迟钝地点头道:“知道。”

    “李沈靖还活着的时候成功取得了院内高层的信任,成为了‘十二主牌’的第一张牌,代号魔术师,这给卧底任务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许志贤面色渐沉,桃浪直觉他接下来的话十分关键,并且不易启齿,“但他不是在卧底期间成为的‘魔术师’,而是在卧底之前。”

    “他一开始就是研究院的人?”桃浪的语调难以抑制地扬起,“不是因为卧底才进去的?”

    许志贤神情沉重地摇头说:“他一直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魔术师’关一程,一个是派出所片警李沈靖。在研究院里虽然不会用到真实姓名,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称呼对方的代号或编码,但也有个别特例,像‘关一程’这个化名早在二十六年前就一直被魔术师所使用。”

    ——居然这么早!那个时候他岂不是才……

    “是的,”许志贤看穿了桃浪的想法,“那时候李沈靖刚刚高中毕业。”

    “这么说……他小时候就是研究院的成员了,”桃浪双臂搭在膝上,视线下垂凝视着茶几,“李零和他一样。”

    “不,他们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李沈靖是儿时被迫选入研究院,而李零是半自愿加入的。”许志贤惋惜地说,“李沈靖做梦在想着不让研究院发现李零,但天不遂人愿,李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而且比我和她爸陷得更深、走得更远。”

    “我们回不了头。”

    病房里,韩冰冰低头看着平放在被子上的手,用这句话做了开头。

    “卫叔叔……就是我养父,他的胃不大好,天天硬撑着去经营他开的酒吧,直到上个月初才查出来有胃癌。检查报告出来那天是周五,我回去看到以后特别着急,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有点兴奋。那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难过到精神错乱了,然后就看他一直拉着我说“终于可以参与那个实验了”、“癌症没什么好怕的,在那个药面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也可以去试药”什么的。”

    “当时我以为他是在酒吧里听了哪个搞传销的人醉酒后讲的胡话,就没在意,但第二天我发现他有些不对劲……”韩冰冰拖了一拍,改换用词重新强调,“是非常不对劲。他没事找了装潢公司说要给酒吧装修,然后还压着嗓子打了好几通电话,神神秘秘地讲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清。结果几天后酒店就出事了,听说死了十多个人,但是却没有一家新闻媒体报道这个噩耗。”

    她停住话音,抬手张开五指把下垂的长发缓慢且用力地往后撸,然后语气飘忽地喃喃问道:“很可怕对吧?”

    “——卫叔叔他间接害死了十几个人。”

    李零不置一词,淡声说:“没过多久那个长发男人就来找卫叔叔了,是吗?”

    “对,”韩冰冰放下手,用力闭上眼小幅度地点头说,“他挑着事发两周后的国庆节找上门,避开了那些轮番询问的警察。那天卫叔叔开门看到他的时候非常害怕,就算他拿出店老板的那身纯熟的伪装想方设法去掩饰,我也能看出他真的很害怕。”

    “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同时更担心你。”李零毫不意外地说。

    “……嗯,那个人问以后要不要让我考他们的学院,卫叔叔当场就变了脸色,连看都不敢往我这儿看,一个劲地拐着弯说不用。我猜他说的‘学院’应该是代指某个场所的暗语,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然后那个人提到了什么药,给了卫叔叔一个盒子就走了。”

    “你没有把这事告诉警察?”

    “没有,”韩冰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周后他又来了一次,换了盒不同包装的新药给卫叔叔。虽然那次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差别,但用词明显比上次露骨很多,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要是敢报警就和酒吧里死去的那些人是同一个下场。而且卫叔叔明显和他说的‘学院’有关,那个酒吧杀人案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我要是告诉警察,那我在外地工作的爸妈就会出事。所以我必须保密,就算卫叔叔被他害死了也不能说——”

    “等等!”韩冰冰突然噤声不语,仓皇失措地打着手势示意李零凑近她,然后声若蚊蝇地问,“你说警察会不会在房间里装窃听器?那我刚刚和你……”

    “晚了。”李零风度翩翩地坐回座位,耸了耸肩说,“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装窃听器,但他们本来就是冲着那个人来的,不然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到这间单人病房?”

    “你该不会是警察派来套话的吧?”韩冰冰自暴自弃地拧着眉问。

    “哈,”李零李零爽朗一笑,晃了晃食指,“我自始至终都不是和他们同一条道的。”

    风咧开嘴,擎着嗤笑冲袭市公安局大楼。

    “……哈,我自始至终都不是和他们同一条道的。”

    监听耳麦里同时播出李零清冷的声音,沈冲眉峰紧蹙,面色冷峻地摘下耳麦,沉声下令:“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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