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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了不用来接么。”程驰笑着埋怨道。
“你暑假又没回来，我都一年没见我儿子了，想早点见见呗。”母亲揉揉他的头发，“就说让你买机票吧，省那几百块钱，在车上睡得头发跟鸟窝似的。”
“那几百块我要在餐厅弹几个晚上呢，我想攒钱换台钢琴。”程驰刚一说完，立刻觉得不该提这事。
这十一年，程驰知道父母很不容易。父亲是食品厂的普通职工，母亲在超市做保洁，两人收入都不高，家里还有四个老人要赡养。
当年八岁的程驰说出“想学钢琴”这句话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他没多少文化也没多少钱的父母竟然十分支持。
学琴第二年，父亲花了一年工资给他买了一台珠江牌钢琴，那个时候年幼的他对此全无概念。
初三的时候，因为钢琴老师的一句话，父母又决定送他去考南音附中。
十四岁的程驰已经清楚家里的境况，三年学费加上住校的费用对他们来说负担太大，他有些退缩。那时倒是父母来给他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不用担心，他们应付得来。
程驰考上了，他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应付的，只是猜想他们一定十分辛苦。好在他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加上兼职和比赛得到的奖金，渐渐能分担一些压力了。
在外读书的几年，家里的琴没有人维护，临海城市空气又潮湿，部件老化得厉害，音色已经大不如前。他读大学的钱是助学贷款，家里肯定是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台钢琴，所以从去年开始他就想着自己攒钱换琴。
刚才那话怕是母亲要多心，他曾听到过父母悄悄说过怪他们没用不能给他更好的条件之类的话。
他偷眼看母亲，她脸色并没有变，却也没说话，若无其事地挽起他往车站走。
“我爸在家吗？”程驰打破沉默。
母亲又露出笑容，“你爸搁家给你烧鱼呢，车上没吃好吧。在学校肯定也没好好吃饭，又瘦了。”
家里有点热，房子小，暖气太足，回来路上吹了半天冷风的程驰吃饭吃到一半出了一身汗。
在南方待久了，每次入冬的时候都在想念北方的暖气，可是乍一回来反而不太习惯。
离家第一年，没有体会过南方湿寒的程驰手上头一回生了冻疮，又痒又疼的手都僵了，为了不耽误弹琴只好每天在宿舍泡生姜水。
从前他见过父母手上的冻疮，他们总是不咸不淡地说是小事，直到自己体会过了才知道这小事有多让人难受。
“儿子啊，在学校有没有谈恋爱啊？”
母亲突然一问，程驰差点呛着。父亲看着他们发笑，说：“这才大二呢，说这个。”
“我们儿子这么帅，肯定老多小姑娘喜欢了。有没有看上的？”母亲眼睛弯弯的，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带着笑意。
程驰埋头扒着饭，他想起了奚敏。
手机里她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上周他祝她考试顺利时她回的一条“谢谢程老师”，他回的那个加油的表情终结了对话。
那之后他把那个对话框点开过许多次，却没有太好的理由找她说话。
他想说“考得怎么样”、“一起吃个饭吧”、“你什么时候回家”、“这趟车要开好久啊”...
可奚敏最近回复得都很简短，一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他都能想象到真发过去她会回复什么。于静文说奚敏在躲着他，但这都一个多月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吃完饭与父母看着电视聊了会儿天，已经快十点了。程驰洗完澡躺在床上，犹豫很久还是给奚敏发了一条：“回家开心吗，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这次她倒是好好回复了：“我妈下午说想去斯里兰卡过年，让我订行程呢，头疼。”
“斯里兰卡冬天很暖和啊，不过旺季人会很多吧。”程驰说。
“你去过吗？网上的攻略看得我都晕了。”
程驰笑着坐起来，回复说：“没去过，但我可以帮你查查。”
“不用麻烦啦，我再问问同学吧。”奚敏回答。
“不麻烦。”程驰赶紧说。
奚敏没再回复。
程驰刷了半小时网页，手机仍然没有响过。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打算睡觉。一句晚安打了又删，迟迟没有发出去，点开朋友圈，看见奚敏二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有人去过斯里兰卡吗？”
奚敏平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刚才在宿舍群里提起旅行攻略时，张舒瑜说了一句：“问问万能的朋友圈啊。”
她便发了。
过了十几分钟她点开时，十多条提醒大多是点赞，中间夹着几条回复，都是无意义的询问。
拉到最下面，是她发出后一分钟的留言，只有一个字：“我”。奚敏觉得心脏漏跳了几拍，那个头像是纪云生。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关上手机屏幕又去看电脑，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进去。
以前于静文和张舒瑜总说她不开窍，她不知道现在算什么。
圣诞晚会过后，每次见到纪云生她都有点慌乱，滕佳的事一闹，她更不知怎么才好，索性拿别的事情把时间填得满满的。
从前看爱情片她也觉得浪漫，但那都是别人的事，她从没往自己身上想过。考前那一周看电影时，她却常常想到纪云生。
于静文有一次调侃说，她最近状态总算像个青春期女大学生了，她当时心里一惊。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她并不知道，但如果室友能看出来她状态变了，这变化大概有些明显。
配乐考试那天她紧张得不得了，当她跑出教室时才意识到，她这段时间的行为叫做“逃避”。
她也不知道这是否算喜欢，可就算是又怎样，纪云生看起来是根本没这个想法的，总不能一直这么逃避下去。
奚敏没经历过这种事，这种情况下一般女生会怎么做？主动她当然是不敢的，问朋友更是不好意思。
她甚至找了好几部有关暗恋的电影来看，愈发找不到头绪。毕竟是经常会见面的人，如果连自然相处都做不到也太丢脸了。
她拿起手机，打开了那条提醒，正准备回复，又看见程驰给她点了个赞。
她想到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和，但作为同学应该还是加过好友的，直接在留言里聊天好像不太合适。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纪云生的头像。
“我跟我爸妈准备去斯里兰卡过年，网上的攻略我看得有点乱，可以问问你吗？”
奚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要睡了就明天再回我吧。”
纪云生很快回了一个字：“好。”
这个“好”是指可以问，还是明天再回？
奚敏正想着，纪云生又说：“问什么？”
“网上推荐的景点和项目太多了，我们不想跑很多地方，你有特别喜欢的吗？”奚敏问。
“鲸鱼。”
又是两个字的回答。奚敏皱了皱眉，这么问他比在网上查还难懂。
“你方便打电话吗？”这句话刚发过去，奚敏就觉得有点唐突，刚要撤回，纪云生给她打过来了。
奚敏一阵慌乱，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也不知该不该接，转头问台灯边的北极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电话里纪云生的声音传来。
奚敏吓了一跳，手机咣当一声掉在桌面上，原来刚才不知什么时候无意中按到了接听键。
“没事吧？”纪云生又问。
“没事没事，你刚才说鲸鱼，是可以去哪里看鲸鱼吗？”奚敏小心翼翼拿起手机，强自镇定地说。
“每年都会有鲸鱼在斯里兰卡西南海域过冬，在Mirissa坐船出海很容易看到鲸鱼，还有海豚。”
“哇，它们会喷水吗？”奚敏兴奋起来。
“会啊，运气好还会看到蓝鲸。”
纪云生的声音很低沉，奚敏总觉得与他的脸不相符，说话时语气也从没什么起伏，全不如别人推荐什么事情时那么有煽动力。
“是不是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你激动啊？”奚敏不自觉地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说完才反应过来，直捂嘴，赶紧说：“那你看到蓝鲸了吗？”
“我当时在甲板另一头，看见十多米高的水柱，等我跑到那边它已经转身了，只看见一条很大的鱼尾。那时候海浪拍过来，靠着栏杆拍照的人都被淋湿了。大概只过了几秒钟吧，有一头座头鲸在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跳出海面，甲板上所有人都开始欢呼。其实我也挺激动的，但我什么都没做。”
“然后呢？”
“船靠岸之后我去看人钓鱼，海上的光已经变成了金色...”
奚敏不知不觉中合上电脑躺到了床上。
纪云生缓慢的讲述声音让她有一种奇异的画面感，她想起有一次跟着妈妈去上瑜伽课，那个老师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想象，你躺在温暖的海边，从头到脚都很放松，你听到海浪的声音...”
“你没有睡着吧？”纪云生突然问道。
“没有。你说那些渔民叫什么？”奚敏回过神，只捕捉到他最后几个字。
“Stiltfishermen.”
“...什么渔夫？”奚敏没听懂前面那个词。
“高跷。”
奚敏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感觉都挺好玩的，但我完全记不住。”
“你那么爱记笔记，怎么现在不记了？”
“我...听入神就忘了。”纪云生这一问她才想起来，刚才只顾着听他说话，其实有一大段她完全没听进去，更别说记笔记了。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整理一下发给你，具体还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问我吧。”纪云生说。w~
他原来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吗？奚敏一直以为纪云生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也许是种误解。可是，他是因为答应了帮她就打算认真帮到底，还是对她多少有些上心呢？~
奚敏想着，说：“嗯，如果不麻烦的话。”
“还好。”纪云生说。
“那谢谢你啦，晚安。”
“嗯。”
纪云生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回应那句晚安让奚敏那小小的自作多情的怀疑烟消云散，一时有点失落，但立刻又为找到了联系的借口而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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