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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差是纪云生最自在的时候，睡到十点起床，烤两片面包再泡壶茶，倚在沙发上看书到中午。阿姨习惯这父子俩都像哑巴，进门点点头去做饭，收拾好就默默离开。
纪云生慢悠悠吃完午饭，看看时间刚过十二点，于是上楼弹琴。
昨天闲了一整日，连琴也没碰过，虽说刻意不去练琴，总还是觉得少点什么。养成了习惯的事情，不管喜欢与否，乍然缺了还是让人别扭。
家里的琴是妈妈留下的一台贝森朵夫，滕佳嫌它触键太沉低音太厚，弹得费劲，纪云生却很顺手。
他弹琴容易出神，有时盯着什么地方发呆，有时干脆闭上眼。
别人弹琴时就算闭眼，表情也是投入的，像是沉浸在音乐里。他不是，他跟睡着了似的。从前老师以为他走神，可他从不弹错，处理也甚少有问题，后来便不说他了。
弹了两个多小时，琴声被椅子上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打断，纪云生睁开眼，看到滕佳的名字，动动脖子接起电话。
“哥，你来学校吧。”
电话那头滕佳声音很大，纪云生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问道：“怎么了？”
“邵乐刚给我们听了他新写的曲子，我们准备开始编曲了，你一起来啊。”
纪云生犹豫了一下，横竖没什么事，语气平平答了句好，没等滕佳回应就挂了电话。
家离学校不算远，他喜欢坐公交车，一路晃过来也就四十多分钟。
车站与校门之间的路上种着一排灌木，回家才两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片木芙蓉。出门时他忘了戴口罩，走到学校的一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琴房大楼里没有人走动，比往日安静得多，刚上到楼梯口就能听见一阵缓慢清晰的琴声。
纪云生前些日子刚看过《海上钢琴师》，里面出现过这首曲子。他以前弹过，这次在电影里听到时觉得倒比原版工整了许多。
“这么简单的曲子，错成这样。”他暗想。
琴声来自倒数第三间琴房，他路过时朝里看了一眼，发现弹琴的是奚敏。再细看，旁边那个背影竟是程驰。这两人，原来认识。
纪云生不再停留，快步走到最里间的排练室，门大敞着，滕佳跷着脚在与邵乐聊天，汤禹舜站在一旁看赵长安拨着弦。
赵长安他见过一次，校庆音乐会他被宋家平拉去顶替乐团突然阑尾炎的学长，赵长安是弦乐部的低音提琴手。
纪云生记得他是因为彩排时他不知为何与人在后台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演出完他就再没去过乐团，没想到在这儿又碰见了。
汤禹舜最先看见纪云生，叫了声师哥，滕佳和邵乐闻声看向门口，都站了起来。
邵乐说：“我们练了会儿正休息呢，师哥要不要先热个身？”
在家里刚练完琴，纪云生也没有热身的习惯，但他还是在钢琴前坐下了。
弹的是《TheCrave》，故意的。
奚敏果然停了下来。
程驰皱起眉听了一会儿，低声嗤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谁啊？”奚敏问。
程驰没回答，挂着微妙的笑意沉默地听着。奚敏没注意到程驰的表情，打了声招呼跑出去看。
弹琴的那人大半个身子背对着她，仪态很好，坐姿挺拔，这身影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一时在脑子里卡了壳。
谱架上没有琴谱，那人看起来弹得轻松随意，肩膀没什么起伏，手指却飞快。
琴声停下，他的脸稍侧了过来。
奚敏有一瞬的惊愣，是他。她一直以为纪云生受到的关注只是因为那张脸，如今知道自己想错了，连带着那张脸也突然加了分。
她一溜烟跑回自己琴房，迫不及待向程驰问起纪云生，他没给什么好评价。
“没见过这么自大的，仗着琴弹得比一般人好点儿就不爱搭理人。”他跷起左腿，胳膊顺势往上一搁，左手撑着下巴，用一根手指在琴键上慢慢敲着。
程驰的不悦，奚敏现在看出了几分，玩笑道：“比一般人好点，那跟你比呢？”
“那还差得远。”程驰回过神，又恢复到他平日?N瑟的样子。
奚敏心知他在自夸。别的她没听过，但就这一首曲子，他们俩弹得还真差不多，可惜没有面对面交锋。
她突然很想看他们真正比一场，但这话她不敢说。这两个人的关系，从程驰的态度里能猜到一二，就算不是水火不容，想必看对方也不大顺眼。
她抿嘴偷笑，继续弹琴。
邵乐和汤禹舜自小互损也互捧，一起去捧人更是好手，两人夸起纪云生来跟说相声似的。
“师哥你绝了。”
“都不带看谱的。”
“这节奏感。”
“这控制力。”
“你这哪儿是热身啊。”
“分明是炫技啊。”
纪云生的琴技赵长安早知道，这种曲子觉不出什么，见这两人这么夸，也知道吹捧得有点刻意，便在旁边没作声。
纪云生被夸得尴尬，滕佳却得意地说起去年她家年会时宴会厅断电，纪云生被她爹拽上去弹琴的事。
“我爸说，你就随便弹点什么撑一会儿。一般这种时候不都弹献给爱丽丝之类的，他上去开始弹拉三，我都惊了。我好心给他打个灯，他还嫌我照得他烦，谁爱照他啊跟闹鬼似的。幸好过了十几分钟就来电了。”
滕佳话里埋怨，脸上全是显摆。
滕佳是典型富养长大的，家里开什么车她不关心，衣服首饰满地扔。有时班上同学炫富，拉着她说个没完，她却对自己的家境全无概念。
从小到大，她唯一爱炫耀的就是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哥哥。
纪云生不想由着她说，打断她问起邵乐新写的曲子。
“曲是写好了，可能要再改改，刚才大概试了下编曲，一会儿大家一起再琢磨吧。现在就是词儿还没想法。”邵乐说话时视线飞快掠过其他三人，最后落在滕佳身上。
她忙说：“别看我，我是写不出来。”
汤禹舜立刻接话：“那我俩更不成了，作文都是体育老师教的。”
滕佳小眼神一转，“哥...”
“别得寸进尺。”
纪云生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三个人互相使眼色他不是没看出来，大概他来之前他们就想好了这出。这乐队本就是滕佳硬拖着他来的，他不想在这上面再多花什么心思。
滕佳的话被纪云生噎回去，悻悻看着邵乐，邵乐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赵长安。
赵长安用口型说了句：“我就说吧。”
搞得滕佳也用口型说话：“那怎么办？”
汤禹舜看他们这么交流看得着急，“你说啥呢说出来啊。”
“那，怎么办？”滕佳大声说。
“你们以前的乐队是谁写词的？”赵长安问。
“以前是我们主唱，死胖子说自己写的唱着比较有感情，写的什么玩意儿。”汤禹舜说。
“什么什么玩意儿？比如呢？”滕佳问他。
“我爱你你却不爱我啊，什么生活的摧残啊，半夜三点的眼泪啊。天天要死不活，不知道怎么长到两百斤的。”邵乐也是一脸嫌弃。
滕佳边听边笑，“我要是两百斤我也哭到三点。”
“你要是有能哭的事说不定就写得出东西了。”纪云生突然插话。
“我人见人爱生活幸福有什么好哭的。”滕佳夸张地一撩头发，甩得邵乐往后一躲险些倒下去。
汤禹舜扶了他一把，顺手搭着他的肩问滕佳：“主唱大人，那歌词怎么办？”
“某些人天天藏在屋里写诗，写首歌词就那么难啊？”滕佳插着双手瞪纪云生。
换作往日，他多半不会搭理这话，没想到他抬起头轻飘飘回了句：“不难啊。”
“你愿意了？”滕佳惊喜地问。
“不愿意。”纪云生站起来朝外走，“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你们讨论好了叫我。”w~
滕佳在后面叫：“你这人没有集体荣誉感！”
纪云生一手插兜，另一只手竖了个大拇指，还真就这么走了。
“装装装，迟早被雷劈！劈死你！”滕佳气鼓鼓坐下。
什么叫得到了人却没得到他的心，这就是个例子。滕佳有时候真想掐着纪云生的脖子晃他脑袋，听听看里面是不是有零件晃动的声音。
纪云生走过奚敏那间琴房，看见程驰站在琴后面，弯着腰伏在琴上跟她说话。程驰略一抬眼，正撞上门外的纪云生，两人都快速转移了目光。
外面天气挺好，多云天的太阳被半遮着，这几天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了，是个让人舒服的温度。
纪云生不喜欢大晴天，也不喜欢打伞。其实如果是夜晚在家里，外面狂风暴雨的感觉也很好，大雨拍打窗玻璃的声音与钢琴能组成一种极致的协奏。而出了门，这种不阴沉不下雨，偶尔有点阳光透下来的天对他来说是最完美的。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戴上耳机开始发呆。
程驰跟奚敏是什么关系？好像没听说程驰有女朋友。就算是最近的事，以班上女生的八卦程度也早该传开了。
大一的一整年他从来没注意到学校里有奚敏这号人，但不奇怪，他谁也没注意过。
这学期开学点名，他才发现他把两个跟他不同宿舍的男生名字弄反了。班上这些人，同宿舍的他还算熟，别的男生勉强叫得上名字。女生里他只认得班长唐玉琳和跟她黏在一起的邓昕，其他人便几乎对不上号。
钢琴系本来大课就少，与他无关时他又有一半时间在神游，加上有些微的脸盲，他经常不确定跟他说话的人是谁。说起来，他这段时间认识的人快赶上去年一年了。
手机震动，滕佳发消息给他说：“回来吧，不用你写词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回走。
大楼前，程驰和奚敏正走过花坛。纪云生看着弯着腰说话的程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往时程驰身边常有女生，他本就个子高，这身高差算是常态，却未见他这般。
“你学得真算快的。”
“可能是老师好吧。”
奚敏说着，把垂到前额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见纪云生，似乎犹豫着想招手。纪云生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擦肩那一瞬，他听见了奚敏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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