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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收到喜帖时颇为惊讶。当年与这对恋人就说不上多亲近，毕业后更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这样小型的婚礼如何算也轮不到他们头上。而现在让他们惊讶的是这婚礼的布置，无论出于哪一方的排面，似乎都过于简单了。
这是海岛沙滩前的一块草坪，七排白色木椅子上缀着茶色玫瑰花。中间用花瓣铺出一条过道，尽头拱形的花门旁边放着一台无人弹奏的钢琴。除了照片墙，唯一还能算得上精心布置的只有一处甜品台。
新郎的两个同学丢下自己的老公，靠在甜品台旁盯着那七排椅子上坐着的唯一一个人。
“几年不见帅得更过分了，这腿得有两米。”
“你猜他等会儿弹琴吗？”
“人家现在出场费很高的吧？”
那人脸上贴着块创可贴，正打着哈欠。昨晚没睡好，没倒过来时差的他已经昏沉了半日。颊骨还隐隐有些疼，最想见的人还没有出现，他也没精神去和其他人寒暄。
刚戴上墨镜打算眯一会儿，一人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正经：“紧张吗？”
“又不是我结婚。”他语气懒懒的，头也没抬。
回答他的是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又有脚步声停在面前，墨镜被来人摘了下来。
“怎么跟这儿待着呢？那谁找你半天了。”
今天倒是放肆。他眯眼看着面前那二人，低头不语的那一个果然是一副比他更没睡好的样子。他拿起外套，随口道：“你们打算永远不叫他名字了？”
也没等那两人答话，他径直往楼里走，一眼瞥见照片墙的正中。
照片里的七个人已经很久没聚齐过。那时是最容易偏执的年纪，谁都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只过了几年便知那时太年轻。经过这几年，有的事情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轨道。
回想起来，冥冥之中好像真的有许多事早已露出了迹象。他，她，他们，那些一语成谶，到如今才发觉。
他回头看去，阳光太好，一如当年。他仿佛又看见了他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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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九月，午后太阳依然毒辣，推着行李箱的学生和家长一个个汗涔涔。纪云生一手一个行李箱走得漫不经心，前面的滕佳看起来却颇有兴致。
这丫头今天不旦起晚了还化了半天妆才磨磨蹭蹭出来，他本就不耐烦，此时对她的叽叽喳喳全然不想回应。
“哥，我们学校树好多啊。”
“嗯。”
“那边是不是琴房啊？”
“嗯。”
“喂。”她突然停下来压低了声音，“那几个女生在看你。”
纪云生终于抬起头。学校里看他的人不见得都知道他是谁，认得他名字的远比认得出他这个人的要多。但那三个背着琴箱的女生显然属于后者，见他抬眼，迅速收回目光窃窃私语了一阵，嬉笑着跑了。
作为国内顶尖的高等音乐学府之一，能考进江南音乐学院的学生们连带着家长的脸上多少有些骄傲神色。除了纪云生。
纪云生不喜欢这里。准确来说，他对艺术院校没什么兴趣。
四岁开始被父亲逼着学钢琴这件事他倒没有十分反感，他学得快，弹琴本身并不叫他为难。真正让他生起强烈逆反心的是高三开学第一天晚上，父亲难得坐下与他聊聊，谈起了高考志愿。
在高中同学的眼里，纪云生是个无趣的人。高一进校没多久，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讨论各自的偶像是谁。在别人热火朝天聊着科比梅西李相赫时，一直没参与讨论的他被强行提问，他面无表情回答了一句：“许渊冲。”
众人茫然之际，路过的班主任说：“外语学校的学生连许渊冲都不晓得。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就不是打篮球就是打游戏，学学人家纪云生多看书。”
从此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班上男生打球去网吧从来也没叫过他。他懒得解释，反正他一直觉得与别人交流无意义又浪费时间。至于篮球，反正他得弹琴，不打也罢。
与父亲谈话的结果是他报考翻译专业的想法被否决了。
“南音是你妈妈的母校，难得你继承了她的天赋，有责任去完成她的梦想。”父亲如此说。
“那是她的梦想，又不是我的。”他想说却没说出口，明明觉得是亲情绑架，却也觉得父亲话已至此，他这样拒绝好像有些残忍。
他没见过妈妈，与父亲的感情也淡。照人情伦理给着该给的尊重，或许还出于愧疚，每当父亲以妈妈作为理由，他便妥协了。只是他很难真的对妈妈产生什么感情，这样不明不白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也就顺带着对钢琴没什么好感。
刚入学的时候他真是想把这四年混过去的，没想到第一节课上被系主任宋家平夸奖之后，班上有个招人烦的家伙频繁挑衅。
那个人叫程驰，音乐学院附中考上来的。人说得多了，他便也自认钢琴天才，平白杀出个普高进校的纪云生，他自是不服。
人的斗志多半是对手给的，有这么个人存在，纪云生便没那么敷衍。只是这一年大考小考，第一名的位置总是轮着坐，这一争，反而为他二人在学校争出点声名。
认识程驰的人要多一些。一来学校里不少人来自附中，二来程驰一入学就加入学生会和系篮球队，大小社团活动没少参加。他的存在生动地为南音女生诠释了什么叫钢琴王子，整个南音讨厌他那张脸的也许只有纪云生。
纪云生则低调得多，或者说是孤僻。学校活动很少见他参与，总是独来独往。程驰很快就与所有人打成一片，却没什么人敢接近纪云生。在班上都一副生人忽近的模样，外班的许多人更是连他长什么样也没弄清。
要说外表，纪云生不见得比程驰逊色。15级钢琴系的女生对程驰担不担得起他“校草”的名头进行过一次严肃的讨论，结论是得怪纪云生自己：明明长着一张比女生还精致的脸，偏偏不爱笑还总戴着口罩在学校里溜达。
班长黄峻一出于关切问过纪云生为什么戴口罩，他的回答是：“花粉过敏。”
对此，程驰的评价就一个字：“装。”
装，可能是有点儿。花粉过敏确实没那么严重，但纪云生讨厌被人盯着。为了避免跟熟人打招呼他在路上也不肯戴眼镜，以至于入学一年了连同班同学都没认齐全。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他这叫社交恐惧症。
“你这照片怎么拍得一脸不高兴？”滕佳大笑着指着公告栏。“要不是上面写着学院之星，我还以为你被处分了。”
“学院之星”也是纪云生觉得挺蠢的事情，在他看来领奖就跟游街示众似的。上学期末班主任童洁叫他去拍照，他问能不能不参加。
童洁说：“奖学金的事你说照顾家境不好的同学我能理解。这个奖系里有两个名额，所有老师填的都是你们俩，你再推我也不好交待。”
他无奈，于是去了，拍出来就是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个人跟你一个班吗？好帅啊。”滕佳站在公告栏前似乎没有要马上走的打算，死死盯着纪云生旁边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轮廓比纪云生更有棱角些，一侧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有几分桀骜。
“你办完手续有的是时间看，我还要回去选课。”纪云生看了眼手表不耐烦地说。
按学校规定，原则上本地学生应该走读。但纪云生不愿在家多待，没住过校的滕佳特别向往宿舍生活，于是两人都申请了住校。
新生报到的两天为了方便搬东西，宿舍进出没有性别限制。纪云生把自己的箱子留在宿管室，拎起滕佳的行李上了楼。宿舍门大敞着，滕佳跑在前面，直愣愣往里冲，与正出门的女生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有人进来。你没事吧？”那女生扶住滕佳。
“没事，我以为没人呢。”滕佳揉揉磕在门上的手肘。
纪云生把她的行李往门口一放，说：“女生宿舍我就不进去了。”
滕佳探出头朝他摆了摆手，他装作没看见，径直下楼去了。
纪云生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坐在电脑前。见他进来，黄峻一吸着泡面问他：“你怎么来那么晚啊？好课都快被选完了。”
“送我爸朋友的女儿报到，她起晚了。”纪云生拿出电脑放到桌上。
“有妹子啊，好看不？”黄峻一眼睛一亮。
“还行。”
选课系统里果然已经灰了大半。
“选修课无所谓的，别选那个电影配乐赏析就行了，头一次听说选修还有挂人的。不过你这种学霸应该不怕这个。”角落里那人见他犹豫半天，开口道。
是个陌生的声音。纪云生看过去，那寸头男生穿一件深灰色背心，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他没见过。
黄峻一放下泡面，拍了拍那男生，“杨赫，上一届的，正好非哥转去作曲系了，他就搬到我们这儿了。”
“挂科太多留了个级，以后多多关照。”杨赫冲纪云生露出一口白牙。
纪云生没说话，目光转回电脑页面。这么会儿工夫，可选课程只剩下电影配乐赏析和古典名著鉴赏了。他皱着眉保存好表单，默默合上电脑出了宿舍。
“这就是纪云生啊？连个招呼都不打。”杨赫抱怨道。
一直没说话的程驰冷哼了一声，“他这人就这样。”
纪云生与程驰不和也是他们出名的原因之一。其他班上的前几名大多关系不错，而这两位全校公认的南音双子星却连半点交流也没有。从程驰的角度来看，这完全是纪云生的问题。
刚入学时宿舍里有三人是附中的同学，只有纪云生与他们不认识。军训那两周纪云生从不参与他们的聊天，每天结束都是回去洗完澡倒头就睡。
那时程驰出于照顾同学的心理以及对这位专业第一的好奇，总想找机会跟他聊几句，但直到军训结束都没说上话。
正式开课的那周系主任宋家平上了一次大课，课上放了一段半分钟的录音作为开始。放完之后宋家平提了两个问题：“刚才电话铃声的音高是什么？高跟鞋的声音响了多少下？”
那录音里各种声音杂乱，根本没几个人注意听。他这么一问，全班人回想了半天，都记不起来了。
宋家平此举本来就只为引出开场白，见无人回答，便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要形成作为一个音乐家的意识，你们平时还要多用点心...”
话说到这儿，坐在角落里的纪云生突然开口道：“铃声是C4，高跟鞋响了11下。”
全班一齐望向了他的方向。
宋家平意外之余很欣喜，笑道：“就知道难不到你。对一个优秀演奏者来讲，一切的声音都可以是音乐。我们在这个学习过程中，要逐渐培养对周围声音的敏感度。程驰，你现在就不像高中时候那么轻松了，有时间你们多探讨。”
程驰当时不太服气。分辨个音高他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听的时候不知老师用意才没太留心。但纪云生能从那一大堆声音中注意到这些细节，想必有几分本事，因此他还是打算去客套一下。
没想到下课之后，当他站在门口对纪云生招手时，那家伙目不斜视地直接从他身旁走出了教室。
程驰对自己的狂妄不是没数，但无视同学还是狂得有点过了头。初印象如此，往后他对纪云生便没什么好感。刻意的针对不提，这一年里两人之间也再没说过话。
杨赫没来之前，这宿舍里的氛围就叫黄峻一和王非很是尴尬。学校并未规定转系必须搬宿舍，但这学期刚来学校王非便主动搬走了。黄峻一对此表示十分理解，他此时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杨赫打个预防针。
毕竟，还有三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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