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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白雪皑皑，人迹罕至；环山之中，众星拱月般镶嵌着一方池水，唤为天池。饶是群山积雪终年不化，这天池却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春天，池边花朵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冰蝶雪鸢翩跹飞舞，宛如仙境；冬天，千里冰封，生物几乎绝迹，池上冰雪覆盖，偶有几只雪狐雪貂踩过，留下串串足迹。
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穿越湖面，响彻整个长白山上空，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滚下。
“你们都给我站住，不许跑！”
小鱼儿头戴水草编成的牛角头盔，手里挥舞着小棒子。一群鱼虾蟹蚌游的飞快，有几只小虾仓皇之中撞上岩壁晕了过去，剩下的都挤在墙角。
原非卿得意的笑，像得胜的将军将手中的指挥棒一挥。“排队，向右转！”
虾兵蟹将哆哆嗦嗦“滴溜溜”排成队向右滚去。
“人字！”
蟹将虾兵又手忙脚乱组人字。
“小胖，你又错了！”
被唤作小胖的是一只肥硕的螃蟹，鼓着两只突出的大眼睛颇为无辜。它一向是直线移动的，“人”字这样没有横竖只有弧度的线路对它来说实在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再来再来！”
原非卿雄赳赳气昂昂的发号施令，小胖暗叹一口气，乖乖排阵型。谁叫她计较厉害呢，它还依稀记得当初反抗的结果就是数只脚结成冰块，两个时辰动弹不得。
折腾了一下午，原非卿终于玩够了，挥挥手命令解散，众将士如蒙大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咳咳!”原非卿被搅得浑浊的水呛的咳了两声，嘟嘴摘掉战盔，扔了指挥棒，发了会儿呆，发现无事可做，只得慢悠悠往自己的墟鼎游。路过龟爷爷的墟鼎的时候，看见石门紧闭，他又不知跑哪里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原非卿长长打了个哈欠，还是睡觉吧。
回了墟鼎，霁草铺成小床，还挂了各色珊瑚石穿成的床帘，她望着摇摇晃晃的帘子，迷迷糊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她像颗气泡一样浮出水面。背上生出好大一双翅膀，她开心极了，“哗啦哗啦”扇几下，箭一样飞向天空。她飞啊飞，飞啊飞，好像不知疲倦。可是长白山似乎永远都那么高，风雪越来越大，无论她怎么拼命挥动翅膀也只能原地打转。她非常着急，翅膀上的羽毛突然开始根根脱落，终于一根也不剩。她失了重心，一下从高空中掉了下来……
“啊！”原非卿大叫一声，醒了。睁开眼，一张布满褶子的脸凑在她跟前。她往后躲了躲，终于看清他的脸。
“龟爷爷你回来了？”原非卿开心的大叫。
乌涸笑呵呵点头，刚要开头说话先打了个大大的嗝，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散开来。“你睡醒啦？饿饿不饿？”
原非卿捂住鼻子，瓮声瓮气的挑眉。“龟爷爷，你又喝酒了？”
乌涸“呵呵”笑了两声，“跟你龙王爷爷下棋，忘了时间，他邀我一起用晚饭，又逼我喝酒。嗝……”
原非卿嫌弃的拿手扇了扇，“龟爷爷我饿了。”
乌涸似乎早料到了，背手在龟壳里掏啊掏，摸出个油纸包递给原非卿。“喏！”
“哇！”原非卿一改之前颇为不满的表情，抱过纸包掰开，上下左右打量一圈，方方正正，黄灿灿，好像很好吃。她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香软软，甜而不腻，比那劳什子的霁草好吃多了。
她一股脑塞进几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道，“恩恩，好吃！龟爷爷，这是什么呀？”
“这叫栗子糕，是用新鲜的栗子晒干再磨成粉末加上蜂蜜，水做成的。”乌涸摸着胡须洋洋得意的答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原非卿睁得越来越大的眼睛。
“什么叫蜂蜜？”原非卿好奇的问。
乌涸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恨恨拍了拍脑门，“哎哟，龟爷爷脑壳疼，先睡觉去了。”说完脚底抹油，溜走的速度完全不像一只乌龟。
原非卿对着他奔走的背影囫囵的“哦”了一声，望着手里剩下的半块栗子糕怔怔发呆。
八百年了，龟爷爷有时会趁她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虽然次数极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她醒之前回来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意外。最开始被她抓个正着，他支支吾吾半天才便说自己去了东海找老龙王。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长白山外面还有东海，南海，北海，都是海都是水。
这些地方跟天池一样，有很多鱼虾还有很多小胖；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它们还有酒，棋子，自然还有这栗子糕。
她开始对外面充满了好奇，总嚷着要龟爷爷带她去，可是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她也曾经想跟着他偷偷溜出去，可他似乎是凭空就消失了，她根本无迹可寻。时间久了，她也不再闹了。心底暗暗想着有一天，她长大了法术学好了，就丢下龟爷爷，自己去长白山外闯荡。
原非卿吞下最后一小瓣栗子糕，抹了抹嘴，鬼鬼祟祟开始在地上扒拉。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日子特别难熬呢？原非卿砸吧着嘴回忆，从她早早起来从天池的这一头游到那一头；从她数清楚池底有几只虾，几只蟹，清楚的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生宝宝；从冬日千里冰封，她鼓着眼睛趴在冰下等待一只雪狐走过；从她日日盼着春天到来，那时天池边有各种各样的花开放，有很多漂亮的蝴蝶……
好像那年正是在春天，天池边上难得的开出好多花，她趴在岸边一朵一朵的数，一株一株的看，红的黄的斑点的。她正数的开心，突然“啪”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在她身边。她吓了一大跳，看过去的时候顿时目瞪口呆：一只白色的巨鸟头朝下趴在岸边，浑身血迹斑斑。
她认得它，它有时候会在长白山上空飞翔，偶尔会为她衔来一束冰山雪莲花。
“你怎么啦？”鼓起勇气潜到它身边，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突然，它艰难的动了动，身侧的白色翅膀急速缩小，终于变成两条细长结实的胳膊，软塌塌垂在身侧；尾巴则变成了两条长腿。接着，头，脖子，身躯一一出现。接着，他坐了起来，转着眼珠新奇而兴奋的上下打量自己。
原非卿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紧紧盯着他的两条长腿。“你，你不是天上飞的鸟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厮没理她，略显僵硬的站起来，使劲甩了甩胳膊，又蹬蹬长脚，似乎在试它们好不好使，终于裂开一个满意的笑容。他蹲下身，伸手按了按原非卿的大脑袋。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原非卿急急游上前。眉心微热，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自然是认得你的，你却不认识我。”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的神色，继而起身。“你好好长大，有一天我会回来，带你去人间。”
风雪模糊了他的身影，只剩余音回荡。
什么是人间？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词。龟爷爷说，外面都是海，有鱼有虾，有龙王爷爷还有酒，可是他从来没说过，外面还有人间。也许，外面还有很多龟爷爷不知道的东西，或者，是他知道却不愿意告诉她的东西。
终于，原非卿扒拉出一个东西。那是一片白色羽毛，虽然历经岁月，却还是光鲜依旧。
“我想去长白山外面看看，也许人间在那里……”
几乎成了她每日的梦呓，脱口而出的时候化成几串彩色的泡泡，排队上升，然后“啪嗒啪嗒”一个个碎掉了。
原非卿迷糊的睁开眼睛，听见墟鼎外吵吵嚷嚷炸开了锅，看情形龟爷爷又溜出去了。她揉揉眼睛钻出来就见大家伙儿围在她墟鼎门口，这在平时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说好听点，大家是敬畏她；说得直白点，它们就是怕她，不爱跟她玩。眼见大家不躲着她，她心下欢喜，颠颠儿挤进鱼堆里。
“你们来找我玩儿么？”
大伙儿一见她来了，都噤了声，眼神带着探寻看向同一个方向。原非卿这才注意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个东西：粉红红亮晶晶，在水底斑驳的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辉。
原非卿震惊了，第一次在天池底见到这东西，不由凑近一些围着它转圈，上上下下打量，又凑上鼻子嗅了嗅。小东西似乎被吵醒了，扭着身子跳起舞来，原非卿同虾兵蟹将们“呼啦”一声退出好远。
短暂的沉默与面面相觑过后，小胖怯生生开口。“这是什么？”
所有人看看跳舞的小虫，又相互看看，最后都目光灼灼望向出奇沉默的原非卿。在这样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原非卿脑门发热，当初面对“长腿”的时候那种激动难耐的心情再次出现。
只见她神情严肃注视着小虫，不懂装懂却是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是人间的东西。”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家伙长长的脚，前后挥舞的胳膊。眼前这东西同他一样，是陌生的，新奇的，充满了神秘气息。所以，她断定只要是长白山没有的东西，都是来自人间。
这句话仿佛一颗大石头丢进平静无波的湖里，大家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人间？没听说过……”冰鳗甲说，长长的身子一甩一甩，像条红水草。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天池里，从未见过这东西。”跳虾乙弹着透明的尾巴上蹿下跳。
“人间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灰灰鱼低头沉思，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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