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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 > 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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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员里有人带了头去问曲目的事。彼得意外地好说话,见潘德小姐也同意,立即就换了歌单。两人各站一个角落,所有人都贴墙站,落座的很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翁可欣过来和我一起坐下,喝了点水,拍打着小腿:“看仔细了,看一次少一次喔。”

    他们喝水都是小口小口地灌,跟职业健美选手习惯一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为什么?”我愣了愣,“彼得要去别的地方了吗?”

    翁可欣摇摇头:“舞者生命有限。”

    所有人安静下来。

    前奏还只是空白,潘德小姐忽然奔向教室中央,她一动,光也跟着动。这里分明不是舞台,照明灯分散于天花板各处,然而四周又无疑是黑压压的观众,她的身影是舞的身影,她踩在节奏之前,说动音乐——这时终于有了曲调。

    我看得清楚:先前到位的并非光,而是光的阴影,是她的舞伴。

    两个人根本不需要事前沟通。

    这首歌原本有轻松可辨的节奏,偏偏舞蹈不落窠臼,无形中变换一切,又仿佛理所应当。快,每个动作都变换极快,热情在瞬间爆发,成了星星之火,绵密的迅疾的舞步从一次次前后攻防中堆砌、蓄积,而后当即就成就绚烂的美。

    我跟着呼吸急促,快,太快了,动态的美无从捕捉,力将每个刹那拉长扩张,接着又骤然紧缩。我眼前是一片绝景,但我竟也贪恋起永恒来。

    她让我陌生,让我沉醉,让我追随。

    舞动的真谛已然模糊,在空中迸发的只神似潘德小姐的灵,潘德小姐的骨。

    她并不孤独。

    彼得捕捉她每一次的心血来潮,呼应她毫厘间的临时起意。空间是如此宽广,然而这一尺一寸却还像限制了他们那般,现在目光所及,全是他们的领域。仿佛空气中已凝结了言语的气场,对抗与搏杀只在节拍最顶峰。

    他们分开了。

    自从舞蹈一开始,彼得那克格勃式的脸庞便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肌肉被迫牵起的笑容。他们的舞太夺目,我虽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巨大的差别,但竟没有感到滑稽。舞者的神情又在不知不觉中与舞蹈呼应、随舞蹈变化,彼得的笑意已沁进他的眼神中。两人分别游场独舞,他冲我们这边来,竟在某个刹那震慑了我的心魄。

    拉丁舞就是感情的交互,所言不假。

    话语的主人绕到我们这边。这似乎不属于常规安排,认真观摩的舞者们略显意外。她没有多作停留,只是极快地靠近我,又立即远去,回归属于她的中心。

    但我根本是无法呼吸了。

    不想我的心魄也会接连遭殃,前有人来震慑,后有人来摄取……

    虽然那原本就是归属于她的。

    独舞合聚,空中抱臂扭结的是风的声音。对抗也暂时止歇,光与影融为灯的雏形。干枯的死的荒原中,燃烧着的是夜里的灯,人与马紧贴着安眠。远处的牛群也陷入沉睡,静谧铺散开来,唯有磨损的索套挂在旅人腰间。~

    我如梦方醒,跟随着观众用力鼓掌。

    他们跟着又跳了一曲,是伦巴。编舞要……痴意缠绵得多,方才的美足够留在我脑海中一辈子,此时此刻我别无他想,只是妒火中烧。

    彼得与潘德小姐确实配合无间,说是一对灵魂伴侣我也信。想到这儿我就不愿看了,倒不是我小气,是——是——

    是我小气。

    但舞蹈本身确实很美。我不受控制地目光跟着他们移动,拉丁舞的魅力就在于此。一些古典舞蹈,鉴赏需要背景知识,美感有时又体现在技术细节,要想沉迷其中,尚有少许门槛。

    拉丁舞让人目不暇接。

    潘德小姐换衣服去了,彼得还是穿他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T恤。人群四散,我小声问:“这对你们来说是常见情况吗?穿着完全汗湿的衣服?”

    “噢,是的!”翁可欣笑起来,“如果一打湿就换的话,每天练完舞可能得用两次洗衣机才洗得完。桑妮亚是去换带裙边的衣服,待会儿我们要练别的,对身体控制力要求更高,出汗无法避免。不过刚刚出汗一般不会特别臭,取决于具体的人。”

    这话实在不好接。我的大脑还没恢复工作状态,想了想,说:“你们常常练习很久?”

    “这对于职业舞者来说是普遍情况,每天练习八小时,晚上回家做柔韧度训练,跟在办公室工作应该差不多。”翁可欣谈起这些的语气很随意,“当然中途也会休息。跟着音乐跳是最快乐的时候,因为这意味着每一个细节都已经纠正好了。”

    我没来由觉得口渴,拧开水瓶道:“像刚才那种强度吗?”

    她点点头:“牛仔舞是我的弱项,所以我们把它定义为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

    我眯了眯眼睛,练习流程是跟着她来的?老师们好宠学生啊。

    “刚刚的第一支舞你觉得怎么样?”翁可欣问我,“我是指编舞的部分。”

    “呃,我是彻底的门外汉,”我想了一下,“但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她看上去好像在思索什么:“我们正在学这支舞。我的舞伴在马来,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没机会两个人一起练习……彼得建议我们换舞,我不想要。我喜欢这支舞,而且这是老潘德编的。真希望出入境隔离能快点儿取消……”

    “老潘德?”我抓住了关键信息。

    “就是薇罗妮卡·潘德,桑妮亚的妈妈。她结婚前叫薇罗妮卡·萨德尔,我有她的全部比赛录像。”翁可欣如数家珍说了好多关于潘德小姐妈妈的事情,“彼得和桑妮亚他们那一届也是老潘德编的舞,你想要视频吗?”

    我点着头,道:“是什么很厉害的比赛吗?”

    她好像才反应过来我对此一窍不通,顿了顿,才说:“是第一梯队的比赛,业余组,可惜发生了两次比较大的失误。他们没通过第二轮。”

    我慢慢点了点头,又问:“什么的第一梯队?”

    她也云里雾里的,好半天,指了指地面:“地球的第一梯队?”

    “好的。”我默默消化着,“跟我聊天会不会耽误你练习?”

    “完全不!我在做无意识想象练习。”她说了个我每个词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术语,我甚至怀疑是她为了偷懒而编出来的,“对了!刚刚我们说到哪儿?”

    我想了想:“桑妮亚的脚伤。”

    她和我同时说:“我那时还很年轻。”

    叙事角度的巨大差异完全没有让翁可欣感到半分的尴尬,她紧接着就说:“总之我年纪很小,当时桑妮亚又不在新加坡,没办法知道具体的情境。她刚换了新舞伴,练习过度,脚踝扭伤了自己都不知道,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她才回忆起自己曾经听到过‘咯’的一声。”

    我紧皱着眉。

    “然后就发现她的右腿跟腱……”翁可欣做了个掰断的动作,“手术前后那段时间彼得心情非常低落。你知道,人们很容易过度自责。不过桑妮亚是我知道的最强壮的女人,半年时间就基本完成了复健,那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

    我沉默了片刻,很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欣。”

    翁可欣耸了耸肩:“我在想你一定也是个非常强壮的女人,显性的或者隐性的。别让我们失望,好吗?”

    “好。”我望着她的眼睛,“听上去这个事故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遥远。是13年以后的事?”

    “就是13年。”翁可欣说,“彼得刚来新加坡,工作室也是一团糟。真不知道我的老师为什么会建议我转到他这儿来……我想可能是命运。”

    说完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默默站起来。

    命运迎接她来了。

    我不敢再拽着翁可欣闲聊,埋头刷新闻,只愿在彼得面前塑造个正在办公的假象。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三人醉心练习,我到底是在外远观,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加起了班。

    练习在下午五点准时结束。潘德小姐精神依旧饱满,另两个人都略显疲态,感觉话都不怎么愿意讲了。彼得还好,翁可欣前后反差太大,我对她的印象一天之内颠倒了三次。

    我手上的事情基本处理完了,偷偷看潘德小姐做拉伸。换下高跟鞋,她最开始只是踢了两下腿。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一眨眼,小腿就与她的脸平行了。

    小场面,李姚,不要大惊小怪。

    不就是一百八十度嘛,这很正常,很正常。

    但我到底没忍住,吸了口气:“你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上去了?”

    我看别人劈叉都是慢慢压下去的。也许踢腿跟那个不一样?

    潘德小姐望着我,神色平静,脚放下来,又踢上去。

    她笑起来。

    我肯定是无形中让自己的讶异暴露了。

    “这没什么。”潘德小姐活动着肩关节,“每天都坚持练习,你也可以的。”

    我还是有点儿担心:“不痛吗?”

    “对你还是对我来说?”

    “对你。”

    潘德小姐微笑着摇摇头,忽然道:“你现在有空吗?”

    “呃。”我顿了顿,“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练习。”

    她哑然失笑:“这又不是强制性的。我是想请你帮我取一下员工休息室里的筋膜枪。可以吗?我想多拉伸一会儿。”

    说完,她还冲我眨了眨眼。

    当然可以了!我立刻就冲出去。

    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压腿,姿势惊人地一致,两只脚挂在一高一矮的凳子上,一只手扶在腿上,一只手玩手机。

    我倒不是说人们不能在拉伸时玩手机。

    ——只是,截止几秒钟以前,我一直以为劈叉一百八十度就是人体极限了。

    他们三人的腿呈反弓形,潘德小姐弧度最浅,看得我腿疼;彼得像一道勾,让我觉得他腿给自己掰断了;至于柔韧性最佳的翁可欣……

    我悄悄比了一下。

    她的双腿是压成了两百五十度吗?

    小场面,李姚,小场面。不要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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