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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全师门除了我都是穿越的 > 第72章 其八·北梁行(肆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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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

    怪物嘶吼着, 猩红的血眸转动,在五灵游杀阵大盛的白光布满全部阵法之前,与北梁皇漆黑的眼眸对上视线。

    那一刻, 所有的时间都变得无比缓慢。

    

    十四年前,北梁先皇驾崩。

    在外游历的四皇子带着大着肚子的四皇子妃, 从偏远的异国海滩连夜出发,最终在先皇驾崩后的第三天深夜赶回了北梁皇宫。

    两人抵达时已是亥时,但北梁皇宫内依旧灯火通明。白色的绸带与纸钱漫天飞舞,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从宫殿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不断传来。

    然而这夫妻俩还没来得及走进灵堂, 四皇妃就突然捂住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天凌晨时分,一个健康的男婴哇哇哭嚎着在太医院诞生了。

    在产房外守了一夜的四皇子在得知母子平安后终于松了口气。没一会儿, 他就坐在了沉睡的皇妃的床边,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小婴儿不断地傻笑着。

    “先皇驾崩, 皇子出生,是新旧交替的吉兆。”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四皇子抬头看去, 惊喜道:“母妃!”

    “小声点,你的皇妃还在休息着呢。”丽贵妃轻声道。她穿着一身雪白的丧服, 眼角通红, 似乎刚刚才从灵堂处赶过来。几年不见,对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眼角和鼻翼两侧都生出了细细的皱纹, 原本乌黑的长发如今也灰白交加。

    四皇子立刻放轻了声音。他抱着婴儿慢慢站了起来, 轻手轻脚地走到丽贵妃身边, 小声笑道:“娘, 快看, 你的小孙子是不是很可爱!”

    丽贵妃垂下通红的眼睛,看向四皇子怀里皮肤皱巴巴的小婴儿。婴儿嘟着个小嘴,双手放在胸前,睡得正熟。她不由得弯了弯眉眼,哑声笑道:“这小鼻子,小嘴巴,哎呦呦,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对吧。”四皇子喜滋滋道:“长大了以后一定和他老爹一样的英俊潇洒。诶母妃,你想抱抱他吗?”

    “我还穿着丧服呢,就不把死人的晦气穿给这个小乖乖了。”丽贵妃轻笑着摇摇头。四皇子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轻轻把儿子放回了沉睡的皇妃身边,随后拉着丽贵妃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寅时,旭日初升,天空将明。丽贵妃与四皇子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花园内。四皇子给她讲述了自己外出游历时遇到的奇闻怪事,而丽贵妃也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赞许。

    又说了片刻,四皇子看着丽贵妃的表情,不由得停下了话头,关切地问道:“母妃可是累了?守灵很辛苦,是儿子疏忽了,我这就送你回宫。”

    “不必。”丽贵妃摇了摇头,就近在一长椅上坐下,低声道:“阿杰,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四皇子闻言,一撩衣摆,在丽贵妃身旁坐下。两人沉默片刻,随后四皇子轻声道:“是父皇驾崩之事吗?”

    丽贵妃浑身一震。

    “父皇结丹后不肯让位,落得这个下场是必然的结果。”四皇子淡淡道:“母妃不必为他感到难过,那个人是自作自受罢了。”

    丽贵妃没有说话。四皇子又道:“我来时有听见宫人议论,据说南贵妃下毒时用的是蜀南独有的剧毒,太医没有解药方子,所以父皇才中毒后没多久就去了。”

    “……嗯,”丽贵妃慢慢道:“陛下是喝了南贵妃送去的茶水之后,当场毒发的。他中的又是蜀南的毒,这下就基本上确认她是刺客了。”

    “可是南贵妃为何要刺杀陛下?”四皇子微微蹙眉:“若是暗杀嫁祸倒也罢了,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杀……听上去有些可疑啊。而且我记得南贵妃是蜀南王赤努佐罗弟弟的女儿。蜀南公主刺杀北梁皇,这听着就像政治阴谋。”

    “宫里现在的说法是,”丽贵妃慢慢道:“因为陛下,不,先皇最近新宠上了别的美人,南贵妃盛宠之后突然被冷落,一时间想不开便做出了这样过激的事情。”

    四皇子闻言,轻叹一声:“因为嫉妒和愤恨而杀人吗?”

    “嗯,”丽贵妃低声道:“南贵妃她平时的性格就比较……容易激动,说话也直接。也许是从小到大都被娇宠着长大,所以才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母妃,你说得还是太委婉了。”四皇子道:“我来时都听宫人议论了,那南贵妃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她虽然长相美艳,但脾气暴躁,恃宠而骄。人缘差到就连侍奉他的宫女都说她对于南贵妃刺杀先皇的事情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是呢……是这样的。”丽贵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南贵妃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属实正常。”

    “倒也不一定,”四皇子摸了摸下巴,道:“我听刑部那边说,南贵妃在重刑之下依旧坚称自己的无辜的,还哭着闹着要传话给自己的阿父来帮她……”

    丽贵妃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收紧。

    “不说这些了。”见丽贵妃脸色愈发苍白,四皇子连忙换了个话题:“如今父皇驾崩,太子即将登基,母妃你马上也就自由了。我和夫人商量了,要是您愿意,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丽贵妃一怔,微微抬起头看向四皇子:“……和你们一起?”

    “嗯,别看我和夫人天天在外面游历,但也是有在做实事的。国外不提,北梁境内也有好几处地产。”四皇子道:“我们打算把您接过来住一起,一起去各国游玩,带您看看大好河山,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当然,或者您想和五弟他们家住也可以,他们也希望您过来呢。”

    四皇子笑着,认真道:“母妃,您照顾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也该尽尽孝了。”

    此时细微的天光从四皇子身后缓缓亮起,俊朗的青年沐浴着晨光,微笑着看向丽贵妃:“如何?过来享受一下平凡人家的生活?顺带一提,加上五弟家的两个‘养子’,你现在可是三个孩子的奶奶呢。”

    丽贵妃怔怔地看着他,几缕阳光透过四皇子的身侧,落入她的眼底,融成一片碎金。

    女人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四皇子一惊:“母妃?”

    “阿杰……”头发花白的女人浑身颤抖着,几乎泣不成声:“其实我……其实是我……”

    “母妃?!”四皇子连忙抱住对方,单手轻轻在丽贵妃背后拍打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一切有我在呢?”

    丽贵妃抱着他,低声哭了一会儿。当哭声逐渐平复下来后,她慢慢推开四皇子,擦干自己的眼泪,哑声道:“抱歉,为娘刚刚就是……被陛下的驾崩有些吓着了。”

    “没事。”四皇子耸耸肩,打趣道:“我还记得我和五弟小时候你三天两头崩溃的事情呢,我们早就习惯你突然哭出来了。”

    丽贵妃闻言破涕为笑。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哑

    声道:“为娘刚刚也想了想,出宫之事不必着急,我还是继续住在宫内吧。”

    四皇子有些讶异:“啊?可是母妃你以前不是觉得宫里又危险又无聊,天天念叨着想出宫吗?”

    “先皇刚刚驾崩,贵妃就立刻出宫,这若是让别人看了未免不妥。”丽贵妃低垂着眼眸,温声说着。

    她伸出一只冰冷的手,盖在了四皇子温暖的手背上,轻声道:“而且看见你和你弟弟家庭美满,幸福健康,我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别瞎说,什么死而无憾。”四皇子皱了皱眉头,用力回握住丽贵妃的手:“母妃,好人一生平安,您会长命百岁的。”

    丽贵妃笑了笑,喃喃道:“是啊。”

    “……好人一生平安。”

    不久后,守孝三月结束,太子登基,各位皇子得到了王爷的封号与封地。成为四王爷的齐杰带着妻儿离开皇宫,继续属于他们的旅程。

    临走之前,四王爷又问了一次丽贵妃是否愿意与他们同行,对方依旧用其他理由拒绝了他。

    被第二次拒绝的四王爷隐约意识到对方或许藏着些特殊的原因,让她不愿离开这束缚她多年的牢笼。

    他本想问,但看着丽贵妃那双温和的眼睛,不知怎的咽下了到嘴边的疑问。

    但在临行前,四王爷还是觉得心里不安。于是在出宫的路上,他特意拉了五王爷在一旁,嘱咐对方好好照顾丽贵妃。

    “她也是我的母亲。”五王爷正色道:“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护好她的。”

    得到了对方的保证,四王爷便拉着妻儿走向宫门口准备好的马车。待妻子抱着儿子在车内坐好后,他也准备跨入车内。

    但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朱红色的宫门。

    五王爷与五王妃站在宫门口向他们挥手,而那两人身侧后方,一袭白裙的丽贵妃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四王爷微微一怔,随后伸出手,对着丽贵妃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对方向他温柔地笑了笑,却是没有伸出手来回应。

    “阿杰,”车内的皇妃唤着:“怎么了吗?”

    他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车内,又向宫门内看去,但除了五王爷和五王妃,再也不见丽贵妃的影子。

    “阿杰?”

    “……来了。”

    他最后还是压下心口奇怪的感觉,掀开了马车门口的布帘。

    

    他松开手,殿门口的白绫缓缓归位。

    宫殿深处,身着缟素的五王爷跪在黑色的棺椁前,一动不动。

    四王爷穿着布满泥点的黑袍,带着夜里纵马狂奔的寒气,披头散发地慢慢走上前。他穿过满屋的白绫,在白烛散发出的昏暗光线中,站在了棺椁面前。

    一时无言。

    半晌,四王爷轻声道:“他们叫我回来,继承皇位。”

    五王爷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我的马车到了北梁边境的时候,有人跑出来,告诉我昨晚有人去世了。”四王爷轻声道:“是谁走了?”

    昏黄的烛光在白烛中燃烧,白绫飘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谁?”四王爷重复着:“谁啊,五弟?”

    又是半晌的沉默,随后五王爷慢慢抬起了头,目视前方,哑声道:“陛下,您该去准备登基大典了。”

    殿内沉默片刻,四王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是哽咽到无可复加:“上月通信时……你说过她只是有些失眠……只是有些体虚,其余并无大碍。”

    五王爷盯着面前的白色蜡烛,目不转睛。

    “为何?”四王爷看着黑色的棺椁,一边声音嘶哑地问着,一边慢慢跪了下来:“为何离去……明明我即将登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因为她精神衰弱。”五王爷平淡道。

    四王爷停顿了片刻,随后慢慢转过头:“……什么?”

    “她一直都是这样,胆小如鼠,一惊一乍,总是觉得有人会害她。”五王爷神色淡淡:“这两年政权交接的混乱,皇子们死的死伤的伤,嫔妃们相互陷害愈演愈烈。她大概就是死人见多了,吓破了胆,这才决定自缢解脱自己。”

    四王爷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没有留下遗书,死的时候穿着亵衣,多半是晚上做了噩梦,一时间想不开就上吊了。”五王爷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站了起来,慢吞吞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今天晚上的守灵就交给你了,我回去睡……”

    “齐应!”四王爷猛地站了起来,怒吼道:“你发什么神经!”

    五王爷缓缓偏过头,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眸静静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轻声道:“我难道说错了吗?”

    四王爷闻言,怒急攻心,直接一拳砸上五王爷的脸庞。对方直接被他打翻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自己的嘴角抬起头,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你!”四王爷声音颤抖着:“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不在的这两年,你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她!”

    五王爷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低着头一言不发。

    “……废物。”四王爷双手颤抖着,双眸充血:“你真是……真是一事无成的废物!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我就只拜托过你一件事情……我只求你照顾好她!”

    “可你呢!”他嘶吼着:“你做到了吗?!你什么都没有做到!你什么都没有做到!”

    “……呵。”

    低着头的五王爷慢慢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睛里布满阴翳。

    “一个出门在外不归家,游山玩水不回头的浪子,”他慢慢道:“一个和她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有脸来说我?”

    四王爷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她是我们的母亲啊!”

    “她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五王爷突然吼道:“你的母亲是那个二十多年前拔剑自刎对你撒手不管的侠女!她才是你的母亲!”

    “……”

    殿内一时间静得出奇。

    半晌,五王爷扶着墙,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单手捂着自己的脸,低着头走过四王爷身边,声音低哑道:“你若是要追封她为太后太妃,大可不必。她生前不喜欢这些名号,死后也更不需要。”

    “……齐应。”四王爷盯着眼前的棺椁,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别这样。”

    “陛下,”五王爷弯了腰,对他行了个臣子礼,低声道:“臣弟告退。”

    “……”

    北梁皇眼瞳颤

    抖着。他红着眼,盯着那黑色的棺椁片刻,然后猛地回过头去——

    但这白绫飘动的灵堂内,最终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白光大盛,将整段地道照得大彻大亮。脚下的大地在轰鸣震动,断裂的碎石不断从头顶上方摔落。北梁皇闭上眼睛,纵身奔向不远处的地道出口。

    五灵游杀阵范围虽小,但威力极大。这地下的密道经此一遭,多半是要被这杀阵毁了。

    果不其然,北梁皇刚刚逃出地道的出口,身后的地板就迅速塌陷。他瞳孔一缩,一个瞬身破窗而出!下一秒,他身后的宫殿便发出震耳欲聋的断裂声响!五灵游杀阵的白光自地下穿出,透过厚实的地面又穿透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所到之处皆被白光吞噬粉碎!

    这冲天的白光又持续了不到十秒,之后便倏然消散在了漆黑夜空之中。

    北梁皇凝神望去,只见原本是一座宫殿的位置已经被夷为平地,不,不仅仅是平地,连同那宫殿下方的地道都被完全碾平,变成了光秃秃的大坑。除了时不时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一些宫殿残骸,这坑里已经再无他物。

    不。北梁皇盯着空地中心的一团黑影,心道,它还有最后一口气。

    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右手提着剑,纵身跳下了坑内。

    北梁皇轻巧地落地,随后不疾不徐地向那黑影走去。走近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肉被烧焦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男人慢慢减缓了自己行走的速度,不消片刻,便在地上这团蜷曲着的焦黑人体面前站定。

    北梁皇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观察着:

    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但对方丹田已经彻底摧毁,灵力溃散,肢体没有自我修复的迹象。

    估计它能从五灵游杀阵撑下来,就是靠着自己残存的灵气做了个保护屏障。

    ……虽然也就为它自己争取了几分钟的寿命罢了。

    些许人声在耳边响起,离开了隔绝灵识的地道后,大量的传音纷纷涌入北梁皇脑中。

    他将刚刚收到的信息在脑中整理一番,随后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怪物,冷声道:“我方才收到传音,在你们背后指使的人不是无极仙尊,而是另有他人。说出他的名号,我可以给你死个痛快。”

    焦黑的人影在地上颤了几下,随后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什么?”北梁皇蹙眉,蹲下身,靠得近了些:“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呜……气……唔……”

    北梁皇一怔。

    “唔……我……”怪物艰难地发音着:“嘟……对……不……不……起……”

    “……”男人愣在原地,足足十秒。

    片刻后,他慢慢,慢慢低下头,在昏暗的夜色下,对上了一只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睛。

    “……四……哥……”

    北梁皇猛地站了起来,急促地喘着粗气。

    “要当坏人你就给我当个彻彻底底!”他嘶吼道:“你别……你别……”

    “啊!啊!”他脚下传来急切的叫唤声。北梁皇闭了闭眼,再次蹲下身,垂眸看向那个不成人形的怪物:“什么?”

    被烧的黑焦的怪物慢慢挪动着自己那大部分已经碳化的手臂,将紧握的拳头送到了北梁皇面前。

    他将紧握的断指慢慢张开,露出藏在掌心的一个红色的小瓶子。

    北梁皇微微一怔:“这是……你之前喝的丹药吗?”

    他迟疑地从对方手中拿起那个红色的小瓶子,抽出瓶塞,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北梁皇蹙眉:“……人血?”

    没人回应。

    男人低头看去,只见那怪物趴在地上,睁着仅剩的一只黑色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北梁皇张了张嘴,喉结鼓动几下,然后轻轻道:“五弟……”

    此声一出,五王爷那仅剩一只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永远地暗淡了下去。

    “……”

    男人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过了好久,一动不动。

    半晌,直到脑中的传音里传来叛军已经被精兵全部控制的消息,北梁皇才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腿一软,浑身无力地向后摔倒在地上。

    他和那焦黑的尸体肩并肩地躺着,看着漆黑浓稠的夜,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才地道一战,在五王爷还没声嘶力竭喊出当年真相的时候,假装昏迷的北梁皇就已经在脑中整合了所有的故事,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包括……一些五王爷没有说出来的事情。

    当年,他与皇后在入主皇宫后,对于先皇的御书房做过彻底的检查。在墙内的一处机关内,两人发现了先皇遗诏的草稿,多半就是先皇与心腹吵架时,随手写下的那份。

    这份草稿里不仅存有先皇对于陵墓夸张的设计,对于后宫嫔妃们应该葬入哪一处墓室的批注,甚至,北梁皇和皇后还在这份陵墓草稿中,看见了“齐杰”二字。

    当时他和皇后满脸莫名其妙,觉得先皇是不是在特意针对他。但现如今结合五王爷所言,一切便说得通了。

    先皇,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渣。他想要自己所有的女人为自己陪葬,死的活的都要。

    而诸多死去的嫔妃中,只有那位侠女因为坚持不肯接受封妃。因此她死后尸体被当做平民处理,扔去了乱葬岗,一了百了。

    那么多的女人,只有这一个,生前不愿意从了他,死后也不愿意和他葬在一起。

    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着极强控制欲的先皇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偏执的想法:那就找一个人代替侠女陪葬吧。

    ——找谁呢?

    当年躲在门后的丽贵妃怔怔地听着,手里捏着瓷碗,骨节发白。

    ——对了。

    御书房内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兴奋无比:她还有个儿子呢!

    “啪。”

    一根弦在她脑中轰然断裂。

    丽贵妃是一个胆小的,贪生怕死的女人。

    她听见先皇要她们所有人陪葬时,心里多半是悲伤大于愤怒。诚然,她也许恨不得宰了屋内的那个人渣,但她……不敢杀人。

    她宁愿自去死,也不敢反抗他人。

    陪葬是这样,在后宫这么多年是这样,当初父亲让她进宫也是这样。

    她从来没有反抗过,她也不会反抗。

    直到今天。

    她听着屋内的人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要将她的孩子放在哪一个墓

    室,一直发抖的手突然不抖了,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遗诏从拟定完毕到正式下达,需要至少七天。

    七天啊。

    站在阴影里的丽贵妃抬起眼,眸底一片翻涌的阴鸷。

    够了。

    于是七天后,在南贵妃的一声响彻北梁的尖叫声中。一个软弱了一辈子的女人独自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后宫里明哲保身二十多年,她太知道如何嫁祸他人了。

    她做得太干净了,或者说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在乎,也没有人真的认真去调查。总之先皇驾崩两年,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干的。

    怕吗?后悔吗?她看着南贵妃那被扔出宫门外血肉模糊的尸体,这样问自己。

    她怕极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了该杀头的错事。

    但……

    她看着面前,抱着小婴儿,坐在皇妃床边傻笑的齐杰,微微笑了。

    但是她不后悔。

    

    胸口的贯穿伤在放松下来后就开始作祟。北梁皇勉强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向身侧那烧焦的脑袋,半晌,视线逐渐模糊了。

    他从未见过丽贵妃的遗书,但也将其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

    遗书是写给五王爷一个人的,并且嘱咐他不要把遗书给四王爷看。因为丽贵妃清楚,以齐杰的心性,断然不会在知道丽贵妃的弑君之罪后,作为她的养子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皇位。

    但她却选择告诉了五王爷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许是死前至少想让比如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许是为了嘱咐儿子不要争夺权力,因为罪人之子不可继位。

    而四王爷与丽贵妃并无血缘关系,严格来说无须承担罪责,是当今北梁最为合适的君王人选。

    ……

    那些一条一条残忍至极的文字看下来,北梁皇觉得,五王爷想必是恨的。

    五王爷恨丽贵妃,恨她为了一个养子犯下滔天罪行,而到头来,坐上皇位的是那个养子,继续忍声吞气伪装成不举是他这个亲生儿子。

    五王爷恨丽贵妃,恨她在齐杰登基前夕自缢,恨她把这么多事情埋在心里,两年多来一言不发,不肯出宫,不肯享乐,不肯与他这个亲生儿子说一句心里话。

    五王爷也恨齐杰,一个养子夺去了母亲的偏爱,在母亲的守护下活着,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位,不需要知道任何阴暗,不需要背负任何心理压力。

    五王爷恨齐杰,恨他得了母亲的宠爱,得了滔天的权力与幸福的家庭,也恨他没有履行他们年少时的约定,不仅没有让兄弟辅佐朝政,反而将他派去了偏远的洛城,不闻不问。

    五王爷恨……他恨……

    冰冷的深坑中,北梁皇凝视着五王爷那面目全非的焦黑残骸,慢慢伸出一只布满干涸血迹的手,轻轻替他合上了那只暗淡的眼睛。

    他知道,五王爷……最恨他自己。

    少年时,他看着母亲与兄长在皇宫中摸爬滚打,因着自己瘦弱而迟钝,只能安静地当两人的拖油瓶。

    青年时,他目睹母亲被梦魇折磨得日渐消瘦,却无力解开母亲的心结,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自缢于悬梁。

    壮年时,他又与成为君王的兄长反目成仇,哪怕将打探来的蜀南情报呈给对方,却只能换来一句一派胡言。

    到最后,他在别人的指使下怀着满腔愤怨掀起叛变,却在叛变伊始就死于兄长之手,在冰冷的深坑内,面目全非地结束了潦草的一生。

    五王爷齐应,终其一生,碌碌无为。

    “傻子,”北梁皇声音嘶哑着呢喃道:“母妃偏爱的人……明明是你。”

    丽贵妃清楚,齐杰从来就不想留在皇宫当官,他一门心思往外跑,想去修仙,想去冒险,想去做一位浪迹天涯的剑客。

    但她却没有让五王爷澄清不举的名声,让他与四王爷竞争皇位。

    因为她知道,她的亲生儿子和养子一样,都是向往宫外自由生活的人。

    成为王爷比成为皇帝自由多了。

    两个孩子二选一,她还是选择成全了亲生儿子的梦。

    清泪顺着北梁皇布满血污的脸颊缓缓流下。

    他最终闭上眼睛,肩膀耸动着,在无人的深坑内,在自己亲手杀死的兄弟尸体旁,发出无声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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