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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了。
这一次是抢救回来了，下一次呢？
下下一次呢？
他称得上权势滔天，在这座城市里可以翻云覆雨；他也可以请来国际上最好的医疗团队组成专家组制定最妥当的治疗方案；他还可以放下手边的一切，寸步不离只守在这人身边。
但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他甚至恼恨为什么当初没去学医，如今只能把最重要的人交托到别人手里……
从昨晚到今晚，楚昊洋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铁打的身体都要受不了，何况他不久前才昏倒过一次。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管怎样，至少要吃点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没有食欲，只勉强喝了点张嫂准备的养生汤。
楚母前天开始代替他去外市视察出差，这些事楚昊洋都让人瞒着她，这会便更是没人能劝得动他。
而且张嫂也发现了，恐怕便是夫人在，也是劝不动少爷的。而唯一能劝动少爷的，却生死未卜。她看着加护病房外隔着玻璃片刻不离的少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倘若陈先生最终真挺不过来，只怕少爷这一关也会很难熬过去。
半夜的时候，事态又发生了变化。
陈河杞肌肉一抽搐，就被时刻关注着他的楚昊洋第一时间发现了，在医护人员赶来的几秒钟内陈河杞已经发作了癫痫。
楚昊洋亲见了第二次抢救。
里面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实施医疗救助，他却只能无措地立在外面，隔着玻璃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嘴角溢出白沫，四肢抽搐不止，仪器上的线条从疯狂跳动到乍然消失，又到恢复不规律的曲线，最后才缓缓趋于正常。
楚昊洋的心境也随着那线条大起大落，待得医生出来告知暂时没事，悬着的那口气卸下后，只觉浑身脱力，抬头看向前方却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跌坐在ICU外面的长椅上。
之后的观察尤为重要，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癫痫，否则只怕病人会承受不住。VVIP的另一个好处这便显现了出来，直接有医生留下全程四十八小时毫不间断地实时监测各项数据，调整用药情况，最大可能的杜绝可控因素引起的意外发生，同时确保万一发病的最短抢救时间。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第二天早上，楚昊洋虽说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等着而已，可纵使如此，待得医生宣告陈河杞再度稳定下来时，他却也已然精疲力尽。
冠军那边他让张嫂去候着，他已经无暇分顾。冠军不能出事，否则他没法跟阿杞交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阿杞醒来后一定会怨死他的。
与此同时，昊河基金第一批资助名单已出来，楚昊洋看过后便同意了，第一批资金划转了出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态却反而往雪上加霜的方向发展。
陈河杞出现发烧症状，依然不能出ICU；而另一边，冠军醒来后却状态始终不好。
又是两天过去，冠军依然没见好转，术后反复发热，整只狗蔫哒哒的，连食欲都没有，每天只就着张嫂凑到它嘴边的水盆舔几口水，成日成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哼都不哼一声，一眼看过去还会误以为是条死狗。宠物医生已经竭尽全力，最后连他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甚至得出了会不会是抑郁的结论。
而陈河杞这边，专家全面检查后给出的回复也不尽如人意。
楚昊洋心力交瘁，又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期间，他又一度失去了意识，低血糖，输了液，一恢复知觉就自己拔了针头，又去加护病房外守着。
几天来，他已经无数次梦见陈哥苏醒过来。
可次次醒来，才发现不过又是黄粱一梦。
楚昊洋侧靠着玻璃静静独坐，怔怔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底映入一片雪青紫，恍惚想起：哦，今天又穿的这件衬衫啊……
他突然疑惑，曾经那人难得磨着他要他穿，他嫌骚气不搭自己的风格而不肯，如今却又是每天穿给谁看呢……
楚昊洋神情木然地抬眼朝玻璃对面望去，最近他时不时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活似真成了一座雕塑。
才刚刚倒下过，身体和精神已经累到极致，他不是不想休息，而是无法休息。
很多时候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在怔怔发呆。脑子好像迟钝了很多，过去的记忆有时却又会毫无预兆地挤入脑海，争相恐后地冒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心口就会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隐疼，继而便是空洞茫然。
这几天赵东和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楚昊洋已经完全没注意了。
他甚至偶尔会滋生出一种荒诞感，好像自己如今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他当然明白这不是梦，只是那种不真实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两天，尤其浑浑噩噩。
他不愿意相信现下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甚至心底又产生出了想要逃开这一切的冲动。
只是，这一次，却已无处可逃。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去，ICU内外却始终灯光敞亮。
明亮、静谧，让人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却似乎无限拉长了时间。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医院里没了走动的人影，只留下了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大多数人已经沉浸在了日复一日的梦乡中。
楚昊洋不想睡觉，也是不敢睡。
梦境中重温的过去，总是美好温馨得让人流泪，然而多少次醒来，现实里迎接他的只有满室的寂寥。
梦中的余温，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再留不住半分。就像留不住曾经的那抹冷香；就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
不同的是小女孩从没真正体会过温暖，他却是已经握在了手里，又自己丢失了。
他的陈哥不是一株艳丽的牡丹，拥有一眼即知的浅显华丽，却是一坛醇厚的玉醴，需要慢慢细品方能体会其美好。
最初的时候，他读懂了品明白了，喜爱着对方的品质，那些寡言下的善良温情，时常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只是后来不知何时起，却渐渐读错了，以致于曾经觉得可爱的那些寡言沉默，最后反而却因此渐生误会，慢慢离了心。
也许不定的也是他的心，被很多东西蒙蔽住了。
这段时间之前母亲偶尔说起的，近来张嫂无意中提到的，很多事情跟他所以为的，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一开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疑惑他们真的是在说同一件事吗！甚至觉得跟阿杞一起生活的是自己，难道他不比任何人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然而也许是近来梦见过去梦见得多了，也许是思考得多了，又或许是最近爱情小说读得多了，亦或者是心境不一样了，才慢慢察觉爱一个人的不同表现方式。越来越多的想起过去，那些尘封的记忆再度打开，如今再去细细体会，竟难以置信地发现似乎换了个角度去看的话，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这两天，一个人待在ICU外，隔着玻璃看着那人插着管子艰难地呼吸着，有种错觉，就好像那管子不是插在那人口鼻中，而是插在自己心里。心脏处隐隐传来的紧缩和刺疼，使他的脑子似乎愈加迟钝浑噩，又似乎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m.a
他恍然意识到，哪怕是最后的两三年里，他们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可每天早上起来，床头依然会摆着一杯温度适宜到可直接入口的温开水；光可鉴人的卫生间里洗脸台上也早已备好了洗漱用品，牙膏已经挤好，毛巾什么的放在他趁手的地方；连当日要穿的衣服也从里到外都准备好，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一摆在床尾的贵妃榻上，他从来不需要费神，晨练完毕冲好澡直接就可以上身。
穿戴好出了卧室，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吃完出门，如果有时他提早出门正赶上对方还没离开的话，那人就会帮他打好领带，别上袖扣领扣，然后再自己匆匆赶着上班。
卧室里的窗户那人会在他起床后打开，在上班前关上，早上他使用过的浴室那人也会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重新清理干净，所以每次他进去时看到的都是干净清爽的景象，墙壁、浴缸、洗脸台、镜子、地面，连水渍干涸掉的印迹都没有，甚至毛巾架都是一尘不染。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不需要做，因为早就有人先他一步全部替他做好了。
楚昊洋自己知道自己是有点小洁癖的，只不过他从没说过，别人也从没发现过，好像连他母亲都没察觉到，只以为他顶多是爱干净。可只有那个人，好像是知道的。
不可否认，那样真正称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无疑是舒心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搬入紫苑才开始的。
在出租屋里，比起紫苑的一方照顾另一方生活起居的面面俱到，出租屋里更偏向于相濡以沫的摸爬打滚，在社会底层相扶相持着一步步碰壁，又一次次跌倒后爬起来。生存是艰辛的，全靠自己挣扎着生存立足，真的是尝遍冷暖酸苦。可那人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失败也好，成功也罢。
只有他们是相互理解的，相互信赖着的，也是相互被需要着的。
那个时候，对他二十一年的人生来说，陈哥是独特的。
而似乎，他对陈哥来说，也是独特的。
而他也贪恋着那份温暖，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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