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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本官怕是要完 > 第59章 我身上不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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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之筱裹着方巾,出了浴桶,一瘸一拐地走至浴室的暖阁处换衣裳。赵泠给她备下的衣裳是前些日子留在他府上时他给自己买的,干干净净的,折痕也被熨平了,也不知他平日里收存在何处,竟掺了些他身上的味道。

    她弱弱抬起受伤的手,直直地将手伸到宽袖中去,抖动双肩拢好衣领,因手肘手腕不可弯折旋扭,圆领?袍上的系带怎么也没法系上,只好作罢。

    换好衣裳再出来时,却见浴桶内又是热气腾腾,蒸着的浓浓苦涩,比刚才更甚,扑到眼里,眼都要苦出泪来,她不由得屏住气息。

    赵泠站在浴桶旁用手腕测着水温。

    她不禁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给你药浴疗伤。”

    赵泠扯了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腕的水渍,绕到她身后,微微俯身,替她将那散落于后的系带系好,省得她总悬心自己会趁机对她如何如何。

    他说道:“等一刻后,再浸一次药水,你身上的这些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你早说嘛!”她扭过脸望他,嗔恼道:“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怎么样了呢,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可吓死我了。”扶着他的手缓步至浴桶旁,望着深深浴桶里棕黑棕黑的药水,道:“你平日里浸的就是这些苦的要命的药水吗?”

    “不是。”赵泠双手撑在浴桶边上,将她环住,也将她站不稳的身子护住,与她说道:“比这更苦。”

    刚开始他药浴的药汁极其浓稠,而他身上的伤还没愈合,浸泡下去,灼心蚀骨,剥皮刺肉。这药不是药,而是一把把尖锐而细密的刀,划开他的皮肤,穿凿他的骨血。

    而那时的吴之筱也如坠入深渊般被她自己的身体折磨,赵泠每每念及她所受之痛,竟将自己所受的痛生生熬了过来。甚至觉着两人一同受苦,很像是寻常的夫妻,夫妻两人手中牵着剪不断的红线,上天将痛苦降下时,两人便会一同承受。就因为这个,他还暗暗欢喜了一阵。

    他曾经那不可理解的想法与念头,如今想起来,不禁觉得好笑。

    吴之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道:“可你身上一点苦味都没有。”还摆出一副对他身体甚是了解的模样,十分笃定道:“真的,我在你身上闻不到苦味,也……尝不到苦味。”

    凭着她多次张口缠咬他的经验,她自觉得是有底气说出这些话来的,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满脸嫌弃道:“我才浸了一刻的药,身上就有这么重的苦味了,你闻闻。”

    他但看着她笑,在这水气缭绕的浴室里,他怀中的人脸上挂着水珠,冲他皱眉,与他说着最寻常不过的话,心坎融融一暖,口中咀嚼甘甜。

    “真的苦。”

    见赵泠无动于衷,她只怕他不信,欲要踮脚凑近他,脚却有伤,欲要抬手揽下他脖子,手却无力,只好一口咬住他衣襟,像一只猫一般,把他拽得低下头来,口中还道:“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特别苦?”

    他双臂拥住她的肩,将她按入怀中,鼻尖蹭过她耳廓,轻声道:“甜的。”

    “哪里甜了?明明是苦的。”吴之筱趁他低头,埋脸到他颈下认真闻了闻,闷声道:“你身上却没有,为什么呀?”

    她是埋脸在他颈下说的话,唇瓣一张一合,软软地碰过他颈下凸起的喉结,酥酥痒痒的,他不由得笑出声,道:“我自有化解的法子。”

    因她闻不得吃不得也不喜欢苦味,赵泠每每药浴之后便将身上的苦涩化解掉,这一步虽多余且费神,但于他而言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法子?”

    “你学不会的。”

    “你小瞧我!”

    “好了。”赵泠冲着浴桶抬抬下巴,道:“水温刚刚好,进去吧。”手上又将他适才系好的肩上系带解开,不厌其烦。

    “那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她警惕地看着他,说道。

    “好。”

    赵泠走出浴室,至东侧间坐着等她,只听得浴室里入水声,击水声,簌簌的水落声,还有她不小心喝到药水时呸呸呸的吐药和埋怨声。

    声声悦耳。

    他在跳跃的淡色烛光里喝了几口冷茶,望向窗外,无边的黑云欺压到窗前。风来,带起青石板上的杂草细叶,草叶打旋,风又入窗,青丝扬起,这夜里的急雨也该来了。

    起身走至半月的置物架上,从最高处取下淡青色的小罐子,打开瓷盖,里边的糖渍青梅子一颗颗嫩翠圆润。

    两指捏着长柄银勺,从罐中取出一颗,放入点好的清茶里,再取一颗,轻轻浸入茶水中,再取……他停住了手,想着现下她身上还有伤,甜食不应多食,这次便少一颗吧。

    青梅清茶,淡抹相宜。

    她老老实实浸了一刻左右,起身穿好素色?袍出来,前边与后颈的头发都被濡湿了,前额一绺一绺的发丝滴着水,后边也滴着水,圆领上一圈都沾着滴落而下的点点水渍。

    “下雨了?”

    “嗯。”

    “这雨看着也不大啊,上天酝酿了这么久,就下这么点雨,骗人呢!”

    她望向窗外落下的小雨,拖着受伤的身子,扶着柜子,桌子,走到矮桌前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不动,俯下身凑近茶盏,抿了一口甜的清茶。

    她问道:“赵子寒,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还需要每天都药浴吗?你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是和别人打架,打不过别人才伤到的吗?那个人是谁呀?”

    她这么一通问话下来,赵泠竟不知该如何回她,只能说道:“无碍。”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就带着伤。”

    吴之筱将盏沿含住,仰面,茶盏中青梅子便入了她的口,得逞后,她笑着咀嚼口中的糖渍青梅,眉眼弯弯,梨涡深深,酸甜可口,尽在其中。

    赵泠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笑着的。

    “那时我还以为我捡到了下凡历劫的天神呢,想着救了你之后你会不会带我上天去做神仙,没想到……”

    “让你失望了。”

    “捡到你也是好的。”

    她又故技重施,喝下茶盏中的另一颗青梅子。

    约莫是十一岁左右的样子,初冬时节飘着雪粒,吴之筱的祖母去世了,家里忙前忙后操办着丧事,无暇顾及到她。阿兄、阿姊比她年长,要到堂前迎送前来哀悼吊丧的来客,安阳公主当时要入宫服侍生病的皇太后。

    她无聊极了,只能整日整日跑到自己院内的墙角下,钻自己挖的狗洞,从里边钻到外边,再从外边钻到里边,乐此不疲。偶尔还能和野猫野狗面面相觑,互相熟悉,认兄道弟,也是一种乐趣——只要它们不朝自己钻出去的脑袋撒尿。

    许是上天看她无聊,怕她出去胡闹惹出事故来,就丢给她一个人。

    上天说到做到,诚不我欺。

    于是,一身染血的黑色斗篷就突然出现在她院外墙角下的狗洞旁,已钻出狗洞的她被吓傻了,又装作没看见默默地退了回去,然后她就听到院墙外的野猫野狗在骂她见死不救。

    此时她若不救人,往后她还怎么在这些猫猫狗狗面前做人?于是,她又钻了出去。

    斗篷的袖口被血濡湿了,红色浸在黑色的衣料里,比黑色更深。斗篷下颤颤地伸出一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来。

    “借宿几日,可好?”

    是少年的手,被鲜血浸染,新血覆旧血,一层叠着一层,手腕垂下去,像是被折断了似的。~

    是少年的嗓音,从深渊炼狱中而来,带着阴沉回响,还夹杂着些许哀凄。

    吴之筱怯怯退了几步,踮起脚尖,折下一支墙内斜逸出来的梅花枝,折一枝而动一树,树上一簇一簇的花瓣若雪一般,颤颤地抖了下来,落在他的浸了血的斗篷与手上。

    花色如血色。

    她伸出花枝,半蹲着掀起他的斗篷来,只见斗篷下,一双空无一物的眼眸,和一张俊逸少年的脸。

    好看。

    “好……”

    她本来想叹一声“好看”的,可双眸一迎上他那空凄凄的眼眸,瞬间咽下了后面的字,权当是答应了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他几日就当解闷了。

    她丢下花枝,伸出手去握住那双从炼狱回来的手。那少年一开始有些抗拒,甚至想要抽离,但她的手一攥紧,那受伤的少年便无力挣脱了。

    他的血湿滑温热,在她手心如枝蔓一般流淌,浸润生根。他身上的血,和她身上的血是一样的温度。

    吴之筱带他回自己的小院,只需给他一间闲置的屋子,每日送去一些饭菜与热水就行,他身上的伤他自己会治,用不着她去请大夫。

    府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注意到她悄悄收留了一位少年。

    少年在她院中养了几天的伤之后就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与她知会一声,后来,吴之筱就再也没见着他。

    此事过了两年,吴之筱去国子监读书时,才再见到他,知晓了他的名字——赵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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