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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茨木怎么了！”
大天狗首先从震惊中回神，抓着鬼切质问，这个男人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把他的胳膊斩断了。”
鬼切木然地回应，招徕大天狗一翅愤怒的扇击，身体猝不及防地栽倒在地。摇曳的视线里望见大天狗急匆匆地往山下赶，望见周围的战事渐停，望见横霸空中的四圣兽消逝，盘踞在鬼王宫殿屋顶上的伪神也消逝不见。夜风吹刮而过，所有的污浊之气也消散殆尽。清月从浮云中露出脸庞，照耀着人鬼大战过后一片狼藉的大江山。
“主人，阵亡了。”
源家的阴阳师们几乎不敢置信眼前的景象，呆愣愣地望着源赖光血洒的青石板，现在连血迹也消逝得干干净净，仿佛世界上名为赖光的源氏家主从来没有存在过。锵啷锵啷，那是阴阳师们收刀的声音，群龙无首，此刻他们留在此地徒劳无益。临走前他们瞪着鬼切，恶狠狠地唾骂道：
“叛徒！”
尖锐的辞句锥心刺骨，鬼切握紧了刀柄，握紧了与刀柄相连的鬼手，那是茨木童子的鬼手，就在刚才不久他斩掉了茨木童子的鬼手，灼热的血液迸溅到眼睛里，封印解开，被掩埋的昔日光景像潮水般涌出，冲击着意识海。
在那走马灯般的影像中，他观看到了自己与大江山的众妖称兄道弟，觥筹交错，醉人的神酒让意识变得飘飘然，让身体变得变得毫无防备。然后回返途中，不慎掉进了源氏阴阳师的陷阱，醒来后他就成为了“源氏之刃”，灵魂依附源氏的刀具而活。
源赖光向失忆的他伸出手，向他灌输什么叫“人间正义”，什么叫“永恒的荣耀”，而自己傻傻地全身心折服，追随源氏家主到处征伐妖怪，征伐自己的同类。刀下变成尸山血海，满地的妖怪尸骸是自己作为源氏之刃的荣耀，也是自己背叛鬼族的罪证！
“叛徒。”
鬼切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他爬起身来，蓦然揪住那名阴阳师的领口。
“什么叫背叛，什么是正义。我是鬼族，也是源氏之刃。杀掉酒吞，他们骂我叛徒。杀掉源赖光，你们也骂我叛徒，到底怎样做才能不叫背叛！”
强悍的威压逼得那人瑟瑟发抖，鬼切却不打算放过他，那只被诅咒的眼睛涌动着疯狂的色彩。
“你来告诉我！告诉我呀！”
“疯子！”
源氏阴阳师慌得挣脱，急急忙忙地逃走。
“哈哈，是啊！我是疯子，这个世道逼得鬼也要疯了！”w~
鬼切肆意地嘲弄着自己，失去依附的焦虑彻底搅浑头脑，搅碎坚定的意志。与自己的落魄沧桑相比，身穿巫女服的大阴阳师湛然若神，仿佛他就是天宇受卖命，就是天照大神座下的神?。鬼切踉踉跄跄地挪到晴明身前，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告诉我，鬼王他还活着吗？对不起，我把他的头斩落了。”
祈求悔恨的悲怆眼神，似乎只要一作肯定，他就会切腹自尽以死谢罪，晴明不忍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还活着，我已为他招魂。”
“谢谢！谢谢！”
鬼切喜极而泣，终于放开了晴明，道谢过后，提着刀大踏步走远。一只手紧捂着左眼，嘴里颠三倒四地嘟囔着：
“源赖光，我知道你没死！你在哪里，快快现身，我要复仇！”
望着他远行的身影，晴明目色悲悯，抚了抚手臂，鬼切残留在上面的痛感还在。回首遥望茫茫山川，遥望夜色深沉的平安京，遥望芸芸众生，遥望着千疮百孔的大千世界，只觉着无处不在的命运绳索紧紧扼住了自己。
“原本就逃不掉，何必再逃呢。” m.a
晴明悲悯苍凉地喃喃说道，飘然下山，身形如烟似雾，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路上他望见小妖们正忙着收拾战后残局，大天狗搂抱着失去臂膀的茨木，源家的阴阳师凄凄惶惶地往回赶。大江山之劫，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错觉，但其后的事一切与他无关了。
不知何时，夜风变得阴凉，尚有月色徜徉的天空滴落冷雨，不多时雨丝便织成雨帘，模糊了天与地。视野内的罗生门高耸巍峨，与浮云相接，而城楼上有一人孤零零地伫立着，外衫随意地披在肩上，迎着冷风欲坠未坠。
“晴明，你还是来了。”
芦屋道满俯瞰着地面湿漉漉的雨月，俯瞰着踏月而来的安倍晴明。
“命运如此，不得不来。”
“哼，什么狗屁命运。若真有宿命之说，那也不妨将?打碎。”
晴明飘然落在对面，没有理会芦屋道满的渎神之词，语气淡淡地提起别的事：
“你杀了源赖光。”
芦屋道满微怔，旋即不假思索地回复：
“是，我杀了他。他的残魂想逃回源家，想东山再起，我便杀掉了他。”
“你前不久还与源赖光做交易，谋划杀掉酒吞。”
“谁让他在行动中欺辱了你，这是不可饶恕的！”
“酒吞死后，源赖光便想趁机毁掉大江山。阴差阳错，被鬼切反杀一刀，被你彻底灭掉灵息。源家的阴阳师们在大江山围剿战中损失惨重，现又群龙无首，会彻底走向败落。”
“晴明，你应该高兴。源家败落，便意味着贺茂家族的崛起。”
“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存在的意义，源家确实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但无法否认那些有争议的行动维持了平安京的繁荣。源家倒下，便意味着平安京岌岌可危，便意味着必须有人出来拯救。”
晴明张开手臂，冷冷清清地笑道：
“你看，这便是因果循环，命运使然。”
芦屋道满张口结舌，几乎要站不稳当，半晌才冷笑道：
“晴明，你在说，是我将你推向了死境？”
“不，我没有责备你，仅仅陈述事实罢了。宿命，你越逃离?，反而越会掉进?的陷阱里。”
雨水浇得浑身冰凉，芦屋道满目色悲戚，带着哀求，张了张嘴声音颤抖：
“晴明，你牺牲得更多了，求求你别再做傻事！要牺牲，也不一定非得你来牺牲！”
“但世间已没有比我更好的祭品。”
“我会阻止你！我会禁锢你！”
芦屋道满拨开雨雾，走向晴明，面容涌动着疯狂。
“源赖光虽然是个垃圾，但有点他说的不错，只有禁锢你，永远关在金丝笼里，你才会打消那些危险的想法。”
他伸手抓取晴明，而那道清瘦的影子像烟雾样闪开。雨月之下，罗生门城楼顶，两人身影交错，一个如青松遒劲，一个如芍药笼烟。力与美，不断变幻着姿态，却始终没能相融。
“晴明，我会阻止你，哪怕拼掉这条性命！”
“可惜你不能。道满，在与源赖光的决战中，想同时战胜他与四象很不容易吧。”
“……对，很不容易。”
原本他拥有了晴明的十二神将，经过一路消耗，现在身边只有天一、天后跟随。
“但对付你已经足够了。”
“当你理解到‘天的意志’，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晴明淡笑，巫女袖一招，月光从天而降，注入到两位神将的体内。天一、天后旋即目光澄明，再也没有被芦屋道满控制的迹象。
“主人。”
他们对晴明如此唤道，晴明望着神色惨白的芦屋道满轻声道：
“捉住他。”
“是。”
两道身影立时向芦屋道满扑来，芦屋道满咬牙切齿，浓郁的灵力从体内溢出，凝聚成光团，狠命朝两位神?拍去。然而眼睛余光却瞧见，平安京内、罗生门下裂开了一个缺口，深若渊薮、不可见底，浓浓鬼气如涡流盘旋。晴明纵身一跃，毅然决然的姿态没有半点犹豫。
“晴明！”
芦屋道满悲怆地高喊，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缕衣袖。晴明笑了笑，衣袖轻轻一振，裂帛声陡然响起。所有的联系都断裂了，芦屋道满眼睁睁地看着晴明被神渊吞噬，而自己想要追随时，地面已严丝合缝，回复成了雨雾笼罩的朱雀大街。
雨丝不停地飘落着，浇灭了天地所有的温度。芦屋道满跪在雨地里，身体僵硬，目光散淡，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身前有人踩着薄雪，静悄悄地走来，雨丝只是靠近她，就被冻结成了雪花，宛如樱花样飘零着。
“我赌输了。身体，你拿去吧。反正是天地间多余之人，就让他成为黑晴明的容器吧。”
芦屋道满喃喃自语，嗓音沙哑，散漫的目光终于凝聚到了女子身上，绝望的眼神里倏然透出几分狠辣。
“但我有一个条件。”
女子微微眯起眼睛。
“请讲。”
“将我的魂魄炼制成诅咒，诅咒安倍晴明永远追随着自己的影子，却永远得不到他的爱。”
女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安倍晴明已经祭献平安京，莫非你相信他还会轮回？”
“相信。平安京总有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女子沉默地盯着他，然后应了：
“好。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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