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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叹气，明帝忽然把视线从白虎皇子身上移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心下微安，但仍旧没敢放松，他盯着白虎皇子乖乖巧巧地坐在了左边第三席上，看着白虎皇子自己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全然不记得他还要陪慕贵君。
对面宴席上柳笙、陈语陌、董雯三人都是见过这白虎皇子的，三人看上去都十分沉着，脸上的神情并未因这皇子到来而有半分波动，慕哲瑜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位皇子，向这第三席上多看了两眼，但是眼中也没有什么惊艳之意。w~
许是见江澄没陪自己叙话，又见慕哲瑜多看了白虎皇子两眼，慕贵君就尖声尖气地发话了：“小瑜，你看什么看，人家是皇子哎，哪里轮得到你？你没看见凰朝陛下有多喜欢这位皇子么？依我看啊，凰朝陛下把这位白虎皇子纳进宫是早晚的事。”
慕贵君话音未落，顾琼便插话了，怡卿殿下曼声道：“慕公子此言差矣，人人都知道白虎皇子是白虎国主送来议和的，我们陛下既不议和，这婚事也就成不了，白虎皇子只是暂时在我们这里做客罢了。”
慕贵君听了“哈”地一声讥刺道：“做客？一个孤身男儿在别国做客？只怕做着做着就做到国主榻上去了，怡卿啊我还是劝你把你家陛下看紧点，别到时候宫里多了个人你都不知道。”
顾琼显然生气了，瞪着慕贵君刚说了个“你”字，白虎皇子就接话了：“不知这位哥哥是谁，怎得对小雨的敌意这般大？莫非这位哥哥也是凰朝陛下宫中的人么？”
情况越发混乱了，江澄连忙接话道：“下官旁边这位是玄武慕家的慕公子，慕公子原本是玄武国主的慕贵君，近日随其妹慕将军弃暗投明，襄助我凰朝陛下成就千秋伟业，我朝陛下对慕公子的正义之举大为嘉许，已经着落下官给慕公子物色新妻主了。”
他这话说完，便见白虎皇子拿氅衣的袖子遮了嘴巴，笑得像个跟人斗嘴的鹦鹉：“是这样啊，我就说嘛，凰朝陛下的眼光几时这般差了？连这般肤浅的男儿都能看得上？！”
“你，你说谁肤浅呢？！”慕贵君气呼呼地站了起来，用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指着白虎皇子，大声嚷嚷。
“除了你还有谁啊？你看看屋子里这么多人，有哪个像你这样大呼小叫的，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白虎皇子不再拿袖子遮挡嘴巴了，拿了根竹筷子在手上，翻来调去地玩筷子，五根嫩白的手指勾得人挪不开眼睛。
“我再肤浅也没像你，赖在人家国里不走，当着人家君卿的面勾搭人家国主！”慕贵君出言回击，脸上的笑容讽刺意味十足。
“谁勾搭人家国主啦？我和凰朝陛下没任何关系！”白虎皇子似乎被踩到了痛脚，脸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镇定。
江澄拉了一下慕贵君，但是慕贵君一把甩开了他，根本不落座，将整只手都指向了白虎皇子，再次出言攻击：“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你等我问凰朝陛下。”
“问就问，谁怕你不成！”白虎皇子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愤愤然地看了慕贵君一眼。
“请问凰朝陛下，你准备纳这位妖妖调调的白虎皇子做后宫吗？”慕贵君径直看向明帝，犀利地发问。
江澄看看顾琼，只觉自己遇到了最为不可思议的事，他和顾琼两个名正言顺的君卿一句话插不上，慕贵君和白虎皇子快要打起来了不说，还替他们俩问明帝的态度，这可真是没脑子的人自有没脑子的用处。不过慕贵君有没有脑子不重要，陛下的态度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他和顾琼全都望向明帝，一眼不敢眨。
“朕宫中已有一后三君六卿，个个对朕情深义重，朕万万不能辜负了他们，雨儿年轻貌美活泼可爱，朕甚是喜欢，但朕若是纳了雨儿，那便是耽搁了雨儿，是以朕当着众位卿家和两位公子的面明白宣布，朕此生都不会纳雨儿的，朕由衷祝愿雨儿早日觅得有缘人，欢欢喜喜过一生。”明帝脸上笑意满满，语气却是颇为郑重，似乎是早就想好了这些话，只待此刻宣布。
江澄暗道陛下这番当众宣布，可谓是自断后路了，以后再想纳白虎皇子就会被姚天四国的臣民指责她言而无信了，算得上光明磊落了。
好一阵子没说话的玉龙皇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高声嘲讽道：“凰朝皇帝陛下既没打算纳这白虎皇子，怎得还将他接到这边来？莫非是想将他纳成外室？”
外人当众给陛下难堪还行？江澄看了一眼玉龙皇子，出言警告道：“皇子慎言，我朝陛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皇子莫要无端猜测。”他说完便看向明帝，给了明帝一个支持的眼神。
明帝在玉龙皇子开口时玉颜就有些不怡，此时语气温和地道：“雨儿能歌善舞，有意前往玉龙一游，朕特将他接过来，与皇子多多亲近，等来日战事结束，两位皇子就可结伴返回玉龙了。”
江澄听了暗道原来陛下让两个皇子住在一起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主意倒也不错，既遣送走了白虎皇子，又给白虎皇子找了玉龙皇室做靠山，陛下倒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一个女儿肯对男子费心思，不管她娶不娶这男子，都是对这男儿动了情的表现，陛下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皇子，若非他们几个坚决反对，这皇子迟早得是陛下的后宫。为了旧人放弃新人，陛下的心里应该不好受吧？
他看了看明帝，投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明帝接住了他的视线，回了一个温柔的笑，那笑容温暖纯净，没有任何欲念，却勾得他心头痒痒的，只恨自己要陪客，不能坐到明帝身边去。
似乎觉察了他的心思，明帝眨了眨眼睛，向他勾了勾小指头，他见状便绕过左边第一席，走到御席上去，附在明帝耳边低声询问：“陛下有事吩咐微臣吗？”
“朕把沁雅许给某人怎么样？”
“沁雅？”他疑惑地看向左边第三席，却见康和皇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下端端正正地坐在宴席上，既不吃菜肴也不尽陪客的责任，只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慕哲瑜，他想起那日和欢在医帐提起慕哲瑜容貌好，沁雅一幅心驰神往的表情，便低声回复道：“再好不过，只怕做不了正君。”
明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同样微不可闻：“朕知道了，卿回席吧。”
江澄刚回到座位上去，便听玉龙皇子闲闲地道：“我们玉龙人人能歌善舞，白虎皇子是要来我们玉龙学艺吗？”
他忙跟着玉龙皇子看向白虎皇子，他虽觉白虎皇子去玉龙只可能是避难，玉龙是姚天四国唯一一个没受战火波及的地方，但也好奇白虎皇子会怎么答复，只见白虎皇子微微一扬头，再用手轻轻地一撩发，露出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唇角上浮起一个邪魅的笑：“本皇子要去玉龙开歌舞坊，你觉得怎样？”
这可真是一言惊四座，宴席上的人无论男女全都看向白虎皇子，江澄也倒吸了口冷气，玉龙从国主到百姓都嗜好歌舞，国中以歌舞为业的男子极多，但他们都是贱籍，并且很难脱籍。身为贱籍男儿，生死尚无法自主，歌舞再佳也谈不上受人尊重，便是赚得盆满钵满也与他们无关，银子都进了官府和开歌舞坊的老板娘子的荷包了，这白虎皇子要去玉龙开歌舞坊，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他看向柳笙和陈语陌，果然柳相和陈大人眼中都是不赞成的神色。
那玉龙皇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层，颇为不屑地道：“来我们玉龙开歌舞坊，好大的口气，本皇子倒要瞧瞧你的技艺怎样，够不够在我们玉龙混饭吃。”
“那你就给本皇子睁大眼睛瞧好了，错过了一个动作我都不依的。”这白虎皇子似乎也没意识到厅中众人在忧虑什么，他将身上的羽毛大氅解了下来，往椅子上狠狠一放，就径直越过桌案，走到客厅中间开始跳舞，没有笙箫丝竹的伴奏，也没有舞男侍儿的伴舞，就那么自唱自跳。
但不得不承认，万分好看。
曼丽缱绻又风情摇摇，歌词幽美菲约，舞姿妩媚可爱，脸上的神情时而美艳诱惑时而高贵清冷时而又纯真动人。美到极致，妖到极致，也纯到极致。一个眼神能将人带上姚天，一个扭腰能让人就地成魔，一个吐舌便让人重返人间，。
歌喉比得过沈知柔，舞技比得过颜可心，却又比沈知柔多了些恣意张扬，比颜可心多了些随心所欲。
江澄目瞪口呆。捂着胸口想，自己都要为之疯狂，女儿们更不必说了，这白虎皇子在歌舞上倒真是有天赋，让人不得不服。
一曲终了，玉龙皇子带头鼓掌道：“比我们玉龙最好的舞男跳得都好看，比我们玉龙最好的歌伎唱得都好听，你到我们玉龙去，豪门贵女们能天天一掷千金，演上一个月你至少能赚两万两。”
白虎皇子听了也甚是兴奋，眼睛闪闪地问道：“这两万两都归我么？”
玉龙皇子闻言就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本皇子以前在宫里只管看歌舞，哪管这些个闲事？”
从宴会开始后一直没开口的柳笙忽然间接话了：“赚两万两，皇子能得一百两就不错了！”
柳相此言一出，白虎皇子就傻了，看向柳笙问道：“那一万九千九百两都哪去了？”
柳笙微笑：“自然是给玉龙的官府和老板娘子盘剥了去。”
“给官府这我知道，要交税嘛，可是为啥有老板娘子啊，我自己开歌舞坊，老板不就是我吗？”白虎皇子似乎有些没想到，懵懂发问。
“皇子太天真了，玉龙的规矩男儿们是不能自己开歌舞坊的，歌舞坊的老板娘子必是女儿，男儿们都是她的手下，挣的银子除了上交官府，就都归老板娘子了，男儿们累死累活，能有个穿衣吃饭的钱就不错了。”柳笙一幅语重心长的大姐姐模样。
白虎皇子听了，清美的小脸上甜甜的笑容就不见了，柳笙却进一步言道：“若只是被老板娘子盘剥也还好，在下只怕皇子到了玉龙，少不了要陪侍客人。”
“我，我只是去玩的，干嘛要陪侍客人？”白虎皇子看起来很有些慌张了。
“那恐怕由不得皇子，玉龙的规矩，向来是将在歌舞坊中谋生的男儿全部归为贱籍，一个贱籍男儿还有人怜惜么？可不是今个儿陪生张，明个儿陪熟李，只要老板娘子安排了，男儿们哪有拒绝的份儿？这事啊，语陌知道的最清楚了，皇子不信，可以问语陌。”柳笙说着一指陈语陌，众人都跟着看向陈大人。
“柳相所说是真的，在下去过玉龙几回，亲眼见到歌舞坊中那些白天光鲜亮丽的男儿，夜间被迫陪侍客人，名气越大的陪侍的越多，有的一晚上要陪十多个女儿，甚至有那狠心的老板娘子，在男儿母父忌辰之日，也逼着男儿陪客呢。”陈语陌适时的接话，在场众人都知道她是凰朝鸿胪寺卿，是以她的话格外地令人信服。
白虎皇子都快要哭出来了，江澄看看明帝，明帝的眸子中果然起了浓浓的怜惜，他微微皱眉，柳相为何这般讲呢？她明知道后宫众人都不想让这皇子留下，却为何还要这么说呢？
他看看柳笙，轻轻地摇了摇头，柳笙冲他挤了挤眼，他越发地不解，只好等柳笙解谜。
却见白虎皇子看着柳笙问道：“我弟弟在玉龙国主宫中很受宠呢，我，我有国主照应，应该不会这么惨吧？”
柳笙微微摇头：“那可说不定，女儿心海底针，玉龙国主身边可不止令弟一个宠君，在下听说席上这位皇子的父亲叶惠君是玉龙国主宠了一二十年的，他能容得下令弟？还不斗得你死我活啊？令弟自顾不暇了，他还如何照应你啊？”
白虎皇子呆了，反应了好半天，方才问柳笙道：“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依在下看，皇子既要开歌舞坊，何必要去玉龙呢？在我们凰朝也能开嘛，我们凰朝对男儿一向优容，皇子在我朝开歌舞坊，只需缴纳税银，余下的银子都由皇子自己支配，我凰朝一向风清气正，没人敢强迫皇子陪酒侍宴，皇子唱唱歌跳跳舞，一年少说也能赚上一万两银子。”柳笙看了看明帝，方才不紧不慢地提出了她的主意。
“要缴多少税银呢？”怡卿殿下忽然插了一嘴。江澄见顾琼发问，瞬间便意识到歌舞坊的税率十成有九成便是以后男儿们开铺子的税率了，他不由得也盯紧了柳笙。
柳相笑得极为和气：“不多不多，我们是十一税制。”似乎怕白虎皇子不懂，柳笙又解释道：“就是皇子赚一万，我们收税一千，余下的九千两都归皇子，皇子拿大头，我们只取极小的一部分。”
江澄听到这里便不由得暗叹，十一税制，柳相倒真是敢开口，凰朝对商贾们征税向来比较宽松，商贾们经商虽需交通关过卡的过税和就地经营的住税两种，但过税是逢百取二，住税是逢百取三，算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取一，如今白虎皇子开个小小的歌舞坊，却要逢十取一，她是真不怕得罪陛下啊。
他看向明帝，见明帝正看向柳笙，眼神中果然有不赞成的意思，然而柳笙也不肯妥协，帝臣两个隔空对视，进行着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没多大一会儿，明帝便把眼神收起来了。
江澄初始有些疑惑，可略一思索他便也明白了，正如当日他建议明帝让男儿把银子存到户部时所提议的利率低于银号一样，这是唯一能让凰朝士绅同意男儿合法开铺子的办法了。
当然对于白虎皇子而言，别说十一税率，便是再高些，白虎皇子也会答应的，因为这是难得的能够做老板开歌舞坊的机会。
果然白虎皇子看向柳笙，声音清亮地道：“我从小就想开个歌舞坊，唱歌跳舞给所有人看，可母皇说这都是低贱男儿做的事，说什么也不准我开，我只要一提，她就让人打我板子。人们都说天下早晚属凰朝，既然早晚都是凰朝的，那我也没必要去玉龙了，如果，如果柳相国同意，我请求能在凰朝做个开歌舞坊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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