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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李稀音在想什么，他没别的可说，他只知道自己那日的伤心难过是真的，想杀了荣和太后也是真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干脆果断的动了手。
“你……你怎么忍心？”李稀音快步上前，立于他面前，眼睛直望进他黑色的眸中，她真想看看，眼前的人是怎么灭了良心。
但她怎么看也看不清，望的再久，也只能看见一团迷蒙的雾气，她心中悲戚，目光不曾移转，又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护住了你，为了你，在冷宫里孤苦伶仃的过了半辈子。”
有些事儿，过的太久，说起来都有些模糊，但只要一提起，脑中立刻清明，所有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皇帝顿时怔住，须臾之后又笑了起来，那笑容自嘴角漫起，似毒蛇的信子，一点点的贴上人的肌肤，他又道“说到这个，我就要告诉皇姐了，其实除掉额娘，全是因为皇姐。”
他收住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冷面如霜，又道“若不是皇姐为了放额娘出冷宫，以先皇贵妃之死威胁，我怎么会那么着急的要除掉额娘。”
即使皇贵妃已去世多年，但其家中势力仍在，而且已经为他所用，他不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为自己本就不稳固的江山再惹上麻烦。
他还记得，那日李稀音当着众臣的面，让他仔细掂量清楚，别让有心人寒心。不放荣和太后出冷宫，谁会寒心？自然是荣和太后自己，而荣和太后会进冷宫，完全是因为一桩深宫里的谋杀。
当年他被养在皇贵妃宫中，受尽欺辱，皇贵妃自己家中有势，又得父皇宠爱，对他这个低贱嫔妃生出的儿子自然是不屑，整日对他非打即骂，指着鼻子骂下贱的话更是听得不计其数。
他开始时还觉得寄人篱下，理应忍耐一二，可是慢慢的，他的心思就变了，是什么时候变得呢？大概是他哭着去找额娘，告诉他自己不想再住在皇贵妃宫中，而额娘只是躲闪着眼神，让他再忍忍的时候吧。
懦弱卑微的母亲，生出的儿子自然也是胆小怯懦的，可是那次，他当真是大胆了一回，狠了狠心，用一杯毒茶将皇贵妃灌了个香消玉殒。
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皇贵妃，倒在他面前，流光溢彩的美目彻底失去了光彩，涂着寇丹的长指再也不能伸到他的鼻子上，他心中只有畅快，饮了满池酒似的酣畅淋漓。
杀了人，他本来也没想着脱逃，反正是一命抵一命，他认了。可是他那懦弱的母亲，这次却站了出来，要为他顶罪，要把他的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说实话，他当时不屑的，因为有些事一旦做了，那什么都变了，难道她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人就不是他杀的了？
“你……”李稀音将手高高抬起，僵持片刻之后，又将手无力的垂下，勾唇苦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有什么资格教训他呢，她自己还活的一塌糊涂呢。
当年容娘娘随她回宫看皇帝，看见的却是断了气的皇贵妃，还有立于一侧眼都不眨的皇帝，当时她就该明白，皇帝早已经不是叫着她姐姐的无害稚子。
皇帝避开她的目光，整理衣衫起了身，手上却不肯放开龙椅的扶手，他的手指在那鎏金的龙头雕刻上不断的摩挲，沉声道“皇姐，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其实当年父皇也知道皇贵妃并未额娘所杀，而是死在我手上的。”
“你胡说。”李稀音昂起头，高声辩解。
无论皇帝说什么，她都能忍下去，就是不能忍他说父皇，父皇向来公正严明，若真是知道皇贵妃为皇帝所杀，又怎么会处置了容娘娘，而让皇帝毫发无损。
皇帝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也不理她的辩解，只缓缓道“我有没有胡说，皇姐不清楚吗？这宫里的事，有哪一桩能瞒的过父皇呢，他之所以愿意让额娘当替罪羊，是因为不管是宠妃还是不得宠的妾，都比不上他的儿子。”
仔细想想，这大抵是父皇对他为数不多的疼爱，不过这还要感谢他身上有父皇的血脉，能让父皇对他仍怀一丝不舍。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了俞轸，又道“即使父皇再宠爱皇贵妃，可是遇到涉及自身的事，还不是什么情爱都忘了。皇姐，帝王无情，你觉得来日若南安候坐上皇位，还会记得你吗？”
他的目光满是讥讽，明晃晃的落在俞轸身上，他倒是要看看，当面临两难之择时，南安候到底是选江山，还是选美人。
李稀音今日领会的事太多，一时咂不出心头滋味，只愣怔在那儿，缄默着。
活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事事知晓，但真到了今日，才知道最糊涂的竟是自己。
俞轸凛他一眼，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只应“即使当不了皇帝，皇上也会好好的活着，有的是机会看看将来之事。”
说着，他上前拉住李稀音，揽着她的肩，无声的劝慰，未来长短不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此后经年，他自会拿出自己所有的心意来对待她。
什么作誓许诺的话他不喜欢说，一切还是要看他将来作为，李稀音既然今日敢跟着他赌，他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两人正携手往殿外去，就听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不成调子，他道“听说南安候家里，没有别人了，只剩镇国公夫人这一个姐姐。”~
俞轸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就望见皇帝悠哉悠哉的坐于龙椅之上，手指一下下点着扶手上的龙头，眼中是带着玩味的笑意。
自南安候转身的那一刻，皇帝就知道，南安候输了，输在他还没学会为帝的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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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紧闭的房间里，四周皆是墙、没有窗，以致即使在白天，房间里仍是灰暗一片，朦朦胧胧的，见不到一丝光。
沈云心一边呼喊，一边不停的摇晃着仅有的一扇小门，直到确认门外并无人应她，而且这门的确被锁的严严实实之后，才泄了气似的，苦笑着踱步坐回桌前，轻声唤一旁的妇人，“娘亲，为什么皇上突然把咱们关在这儿？”
明明是皇帝刚下了旨意，要娘亲进宫陪伴她几日，以解母女相思之苦，却没想到转眼就变了脸，又命人将自己和母亲都关于一室之中，虽不知外面出了什么变故，但皇上此举，着实让她心寒。
若她真犯了什么大错，左右罚她一个人就是了，何苦特意将娘亲叫进宫里，随她一起受苦，也不知父亲在府上如何，知不知道她和母亲正在遭难。
“不知道。”妇人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
这妇人正是镇国公夫人、南安候的姐姐俞清兰，此时她正端坐在桌前，身着深蓝色的罗裙，浅色丝线简单勾勒出几支玉兰花，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根蓝宝石簪子绾住，简约之中尽显贵气。
虽然已近中年，但她脸上皱纹极少，丹凤眼依旧绽放着光彩，眉目之间是难掩的风情，她一手不停的拨捻着握在掌心的佛珠，另一手搭在膝上，一副大家闺秀做派。
“或许是我犯了什么错，连累了娘亲。”沈云心面带愧色，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递到俞清兰的手边，又道“等来了人，我再问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你能犯什么错，连带着我都被关起来，大约是因为你舅舅。”俞清兰接过茶杯，轻轻抿过一口，便搁下了，凉茶入口极苦，无论喝多少次，也喝不习惯。
绕这么大个圈子，宣旨命她进宫，又将她与云心关在这里，除了因为俞轸，她再想不出别的了。
“哦，是吗？”沈云心自顾自的嘀咕，眉头紧紧皱着，满脸皆是愁云。
当年她要进宫嫁给皇帝，舅舅是第一个不允的，他说皇帝此人薄情寡义，而且朝堂复杂，往后更是风云骤变，恐怕会伤到她。可她不信，要死要活的要嫁进来，因为她见过皇帝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知道皇帝并非舅舅所说。
而她虽为深闺女子，对朝堂之事也略有而闻，难道现在已经到了风云变化的时候？她不敢想，若事情真如外人所说，皇上和舅舅早晚要争个你死我活，那她……
俞清兰转眼看了看她，虽心有思量，但到底是心疼唯一的女儿，起身将她揽在怀里，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劝慰，“你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做，谁也不会怪你，不过你要是选了，将来便不要后悔就是。”
谁都是从满目含情的少女时期过来，自然明白她此时的心情，可有些事，别人管不得，也无法替她做抉择，一切还要靠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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