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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媪点点头，脸上不见什么笑容，只道：“小娘子也好，到了十几岁成家的年纪，也不必为他费心娶新妇，小娘子家干活是指望不上的，好歹纳征的时候还能给娘家报一次养恩。”
佟大强的脸色登时不太好看，他一家子个个身体康健能干，哪里就要拿出嫁小娘子的彩礼了，讲究些的人家，哪个不是将彩礼并准备的嫁妆一块儿陪过去，小娘子嫁了人，自己手里嫁妆丰厚些，在夫家也能挺直腰杆过日子。
不过想想自家早年间也有个小阿妹，比他小了九岁，打小就是他和阿兄照看长大，到了十四岁上，阿弟要成亲，看上了看上了货郎家的小娘子，非卿不娶，家里才添了房舍又有小童要养活，颇有些困难，货郎家的小娘子也就是现在的魏氏四娘家中要求颇高。
杜老媪为阿弟甜言蜜语所惑，竟然偷偷将阿妹聘给过路的行商，连婚事都没有办，当日就给带走了。
这件事在佟大树和佟大强这里过不去，一天没有找到阿妹就一天过不去。
杜老媪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仗着自己是儿子的亲阿娘，儿子只有孝顺她的份儿，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不是她的三郎的泰山与那家酒肆掌柜熟识，哪能将他安排进去做伙计。
“算了算了，人老了，说话也没人听了，我知道你们还怪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也当了耶娘，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呢。唉，开饭吧，别饿着我小孙孙了。”
佟大强往门外看，家人都过来了，农家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家人团团围坐，桌上摆了一锅红豆大米粥，几碟自家做的腌菜糟菜，还有如今正是鲜嫩的冬葵，只是调味简单，只放了些盐，点了芝麻油，这在大房已经是不错的菜色了。
吃到一半，佟幼薇就醒了，肚子有些饿了，听见吧唧吧唧吃菜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她努力支起小脖子，左右看看，才发觉换了个地方，这不是她家。
坐在佟大强旁边的佟大树看到了，笑道：“这便醒了，会不会饿了？”又问媳妇：“留了米汤了吗？”
宋氏道：“听闻阿叔要带娃娃过来，特特留了一碗，阿叔还是把娃娃交给我吧，我带去厨间喂她。”
佟大强想自己也是笨手笨脚的，现下也没有吃了一半就走的道理，试探着将佟幼薇递送到阿嫂的手上，佟幼薇知道是要去填饱肚子了，哪里还会吵闹，乖巧的令人侧目，被宋氏抱去了厨房。
阿家都离了席，大郎和二郎的媳妇也赶忙从席上离开，抱了自己的儿子走，到厨房去一并喂饱了。
再回来厅堂，已经吃完了，杜老媪正在讲古：“那时候可乱可乱，到了天下略安稳下来，上头下来官差要丈量分配田地，要不是我豁出去脸面不要，哪能占得下这些个好田？”
言语间非常的骄傲，微微仰着脖子，继续说她的丰功伟绩。
佟大强并不附和，只敷衍的略点点头，眼睛常往门外看，惦记着他家的小闺女。
这些‘艰苦奋斗’得来的好田地与他本也没有多大关系，家中长子负责赡养父母，本就在分家时占了大头，这一点佟大强早就知道，并没有什么不满，况且阿兄的田地好差各半没什么不公平，然而阿娘偏心阿弟，不知怎么与阿耶商议的，划掉阿兄该有的田地之后，剩下的一分为二，大多数好的连片的都给了阿弟，靠山的不那么好的都划给了他。
家里也没有他的房舍，点了靠山那头的田地附近有一间早年盖的茅草屋，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他深觉不平，然而阿耶分完了家就闭眼了，他一股闷气憋心里，也许多年了。
这些年有儿子帮衬，家里越过越好，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不是他拼了不怕在山里丢了小命，也难有今天。
若说坐在这里也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再看阿娘一如既往的神色，佟大强又觉得没意思的很。
又听杜老媪说什么：“小娘子都是没用的，家里养的娇滴滴的，嫁去了别人家，还不是得辛苦劳作，为夫家生儿育女，这小娘子一嫁了人心就顾着自己家了，年老了哪里还能靠得住？还是小郎君好，老了且得靠他呢。”~
佟大强不想再听她那套话，说来说去，待会儿肯定又得提阿弟在城里混的如何，又有什么困难，还要他们两个兄长帮衬。
都进了城了也从未见他帮衬过兄长多少，若是有什么要请他帮忙打听的，不拿出点什么那是办不成的，一日一日的拖着，倒不如自己走一趟。
“......他也不容易，一家子住着他岳丈的房舍，他舅哥早就不高兴了，老说什么家里孩子多了不够房舍住，还不是想叫他们搬出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能这样算计，你们兄弟住着乡下的大宅子，能有余力的就多帮他一把，总不能让他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吧，他也难攒的下钱，好多次都与我说对不住我，对不住阿树，他家阿贵阿进都在读书，夫子说他们读的好，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大事，你们心里得有数......”
阿嫂将佟幼薇抱了回来，佟幼薇这才将大房的人团团看了个全，堂中正对着大门坐着的老媪就是她那阿婆了，可惜她只顾着挪动着英年早掉了牙齿只剩下几颗独苗的瘪嘴，嘟嘟囔囔说个不停，说着听了听，呼了口冷气，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随手擦在衣襟上。
她原本就穿着一声暗色的，不知道是黑色还是什么深色的衣服，屋里光线不那么好，看起来深深一片，该不会是老媪自己日复一日的抹出来的吧？
佟幼薇一惊，有些虎了一跳，回到佟大强怀里就开始打嗝。
这个佟大强还是略懂的，他小心将佟幼薇竖着抱起来，放在左胸口上，让她软软的靠着，大手轻轻的在她后背拍了拍。
“阿娘，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杜老媪不高兴，脸一下子就板起来：“我还在与你说你阿弟的事，走的那么急做什么？我是你阿娘，怎么这样不耐烦听，我老妪年纪大话碎碎，也都是为你们好。”
“好了阿娘，我哪能帮得上什么忙？阿弟也有一半的宅子在这儿，还有一片好田好地，实在过不下去了回来也成，哪一日阿贵阿进真要进京考试了，只管告诉我，我这个做阿叔的多少也得帮一点，其他的也是无能为力了。”
佟大强与阿兄道别，佟大树送他出门，侄儿们也跟着到了门外，剩下娘子们不好离开，在厅堂收拾东西。
佟大树小声与佟大强道：“别听阿娘瞎说，这么些年，我也看得出小弟什么秉性了，说什么日子过得苦，孩子读书要花钱，他在城里过的可比咱们好的多，阿贵阿进听说读书是挺用功，可也没什么名气，还不知晓要读多少年才能有‘门庭’呢。”
他是长子，奉养阿娘在所不辞，可也没有还得养着身体康健在城里过的好好的小弟一家的道理，阿娘还常在他耳旁提起，恨不得将他家大郎二郎都送去给阿贵阿进做跟班。
也怨不得杜老媪说三子的话，他们一个也听不进去。
佟大强叹了口气，道：“辛苦阿兄了，只是阿弟这样也有些道理，咱们的孩子没办法只能跟着咱们做个睁眼瞎，若是能有余的，将来送小郎子们去习几个字也好。说不得也能有个有天赋的，到时候咱们好歹一家人，都不会不管的。我这回被征役夫，往东边走了一趟，还是觉得得念些书，‘改换门庭’是没错的。”
先前他回来的时候，佟大树也过来看过他，他也略略说了些东边的战事，他们这个年纪也是经过些兵荒马乱的年景的，若不是先帝得了天下，做了皇位，他们这样的男丁早就做好了被不知道谁是头领的征去做兵丁，是丢了命在外头一辈子不得归根还是立了功劳得了嘉奖也难说。
佟大树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他虽然憨实，但也不是啥事不知的。
回去的路上，村里已经安静了，这会儿天冷，天一黑村人都不再出门，等着天彻底黑了，一家人就点一盏灯，做针线的勉强做一会儿，一家子说说话，也就睡了。
偶尔有家养的狗叫唤两声，或是谁家养的不着家的猫儿从墙头越过，佟大强的脑海里却响起兵刀相见的声音，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村庄焚毁，同他一般的布衣百姓，或是死于贼寇刀下，或是拼了命去火中抢粮，最后在哀嚎声里死于火中。
惨烈的景象，深深印刻在他们这一批去送粮的役夫眼里，再走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村落里，便觉得是那样的满足，然而心底里又有一些惶恐，惶恐那样充斥着血与泪的景象会蔓延到这里。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秦王能胜，至少他知道秦王到了江南路之后，他们吃的盐都便宜了太多，城里都说秦王仁爱万民，佟大强不懂得什么政事什么谋略，他只听说过秦王，做的又是为民的好事，自然把心偏向他。
“阿耶的小娘子诶，一定能好好长大！”
佟幼薇趴在他肩上，小手搭在肩上，往中间拢了拢，环住佟大强的脖颈，软软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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