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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襄忆原本还有些纳闷——顾恢即便是信得过他，却也不会对威胁到自己的人不闻不问，此举是在反常。
只是夜间顾恢来了甘露殿，顾襄忆才明白过来。
顾恢早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在甘露殿随意得很，歪在软垫上，一面尝着顾念湘与女侍们新倒腾出来的甜酪，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人呢？怎的不见你审？”
“臣连夜审完了，已经带下去处置了。”顾襄忆满不在乎地说着。
顾恢闻言眉头一皱，将盛着甜酪的小碗重重地敦在小几上，唬得自顾念湘以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方沉声道：“哦？朕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臣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宫人罢了，不必劳陛下费心了。”顾襄忆抬眼看着正前方的一只花瓶，下颌绷得很紧，却越发显得一截雪白的颈子纤细而修长。
顾恢眯着眼，死死盯着那截颈子，嗤笑一声，“好啊，安王现在越发有主见了，都能决定朕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了。”
顾襄忆收回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恢，“春惜有个结拜姐妹，也是司膳房的，只是秦家谋逆那一日，那人为诸位殿下做了一道点心，后头的事陛下便知道了。春惜觉得若不是秦家谋逆，她那好姐妹便不会死，而臣作为秦家余孽，居然还能好端端地住在宫中，便想要替□□道。秦氏谋逆与臣是否有干系，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臣生气得紧，也委屈得紧，所以将人给打杀了。若是陛下觉得臣处置不妥当，便治臣的罪吧。”
他开口的时候，顾恢便将目光移到了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上。
虽说顾襄忆的语气很淡，可任谁都不难看出他的嫌恶与委屈，一点找不到作伪的痕迹。
顾恢也没看出破绽，才笑了一笑，“竟还有如此胡搅蛮缠神志不清的人，安王的处置也太轻了。”
“要不臣去把薛统领叫进来，问明白春惜埋在什么地方，起出来再让陛下处置一回？”仗着方才说起秦家时顾念湘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顾襄忆眉头高扬，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模样。
顾恢却轻轻一哂，“她也犯得着朕这样？不过你这样一说，朕倒是想起一事。”
早就知道顾恢是怎样一个人，顾襄忆其实也没抱什么指望，却还是静静地看着顾恢，端看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却见顾恢往后一仰，屈指无意识地扣着案几，“你什么都没做，被文武百官盯着不放许久便罢了，如今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个贱婢都敢随意给你加罪了，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也并未受到多重的惩罚，有些说不过去。”
顾襄忆心头一跳，按捺着情绪，“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顾恂买通宫人戕害皇子，不过是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而已，名字还好端端记在玉碟上，也太便宜他了。”顾恢似笑非笑地说道。
九月的天气虽说已然转凉，但顾襄忆这样的身子骨也未把这样的凉意当做一回事。
只是听罢顾恢的一席话，顾襄忆却如坠冰窖。
从不曾指望过顾恢会承认当日指使人在糕点中下毒的便是他自己，只是对待代他受过的十哥，他竟会是这样的态度。顾恂生前胆小但和善，从不愿得罪任何人，对待与他出身相若的顾恢更是从来亲近，推他出去顶罪之时顾恢毫不犹豫，如今人死灯灭，却连最后一点点体面与尊严都不愿留下。
身上寒津津的，心底却如岩浆翻涌，稍有不慎便会化作滔天的怒火，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顾襄忆紧紧握拳，反复告诉自己如今还并不是能发作的时候。
偏偏顾恢还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问：“阿忆，你以为如何？”
顾襄忆咬牙笑道：“一个宫女不懂事，何必与她计较？那桩逆案好容易盖棺定论了，如今又要翻腾出来……陛下也不愿群臣不安吧？”
“你还真是深明大义，这样的委屈也能咽的下。”顾恢也笑着，却是志得意满的。
顾襄忆不得不虚与委蛇，“不过臣还恳请陛下想一个体面的借口，在诸位臣工面前替臣把话圆过去才好。臣可不想秦家的事才压下去却又被翻起来说道。”
顾恢很满意他的示弱，不由得倾身凑近了些，“难道朕愿意看着那一群老顽固用唾沫星子来伤你？安心便是。不过这几日……你便不要出现在朝上，权当避避风头了。”
免朝之事可大可小，顾襄忆吃不准顾恢究竟是什么态度，却不想贸然揣测，此刻更不想在他身上耗费心神，只乖巧一笑，“臣多谢陛下体恤。不过还有一事，需得求陛下一个恩典。”
“哦？”顾恢越发满意，眉梢眼角都是得色。
顾襄忆干脆垂眸不看，“既然臣不必上朝了，不知可否出宫一趟？”
“做什么去？”顾恢立刻沉了脸色。
出宫是昨日便与无因商量好的，势在必行，拼着一夜都没睡踏实，顾襄忆想好了借口：“臣从前大半的生辰都是在云间院过的，于是臣也就习惯了生辰之前在大殿的天尊面前抄几遍经，再写一个愿笺。今年是臣加冠之年，更不可缺。”
顾恢闻言便哂笑道：“求了这么多年，那泥塑木胎可给了你半点好处？你今日的一切，可不都是朕给的？”
是啊，挚友不在，手足凋零，可不都是拜他所赐？
顾襄忆低着头，努力使自己不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情绪。
不过也是先前做好了铺垫，顾恢心情好，不在乎这一点小要求，或者说他并不认为顾襄忆这样出去一趟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终于点头道：“好吧，不上朝便出宫去走走。不过有一点，你那两个女侍看着都弱不禁风的，恐怕跟着你保护不了周全，朕要安排人手。”
顾襄忆微微抬眼，端看他安排什么人再编出什么话来。
顾恢想了想，便道：“朕就让郭黎跟着你去吧。”
顾襄忆想也不想，当即就反驳：“郭统领可是陛下的近臣，臣哪里敢借用他？陛下换一个吧。”
顾恢闻言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顾襄忆一脸坦荡，到底还是道：“便遣裴保恒去？”
“裴统领还要统率禁军戍卫宫城，臣哪里敢将他带离？”顾襄忆说得诚惶诚恐。
顾恢便轻轻勾唇，淡声道：“朕恍惚觉得，安王似乎与那薛奕交情不错？”
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又飞快地松开，顾襄忆立刻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最后还是低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臣与薛统领也不算熟络，平素见面都找不到什么话说。不过是因为……因为阿念她……”
顾恢立刻会意，却有些吃惊，“怎么，阿念想招他做驸马？”
“臣还不曾问明阿念的心意，不过悄悄留心着仿佛就是这么回事。陛下也知道，臣就这么一个妹妹，自己还全仗着陛下的恩泽过活，一旦阿念出阁，臣便照拂不到了，故而才想好生挑一个稳妥的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顾恢也不得不信。
只是顾恢皱眉道：“那薛奕是个什么家世？族老皆不在，虽说没有长辈挟制，却也没了帮衬，只恐不是良配。”
顾襄忆却眼神一转，“家中人口简单，正好配阿念的性子。”
顾恢沉吟半晌，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若说是家中人口简单，朕瞧着郭黎也不错。好歹是朕亲眼看着爬上来的，知根知底。自然，阿念也是个可怜人，挑个夫婿还是找个可心的好，朕不指婚，只让你这做哥哥的先掌掌眼。”
言下之意，却是明日的护卫，仍旧要让郭黎来当。
顾恢的脾气极少摆在脸上，但顾襄忆却自有揣测的门道。如今这模样，摆明了他已是有些不快了，顾襄忆自然不会与他顶撞，只得先答应下来，送走了这尊大佛。
叫了灵鹊与江浣晴进来收拾明日出宫需得准备的物件，顾襄忆坐到一旁，双眼放空，暗自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指个郭黎来跟着，顾襄忆倒是真的没想到。郭黎又不傻，三言两语打发不掉，就仿佛身边放着一双眼睛，顾襄忆始终如鲠在喉。
怎的才能把这人给调开呢？哪怕只给无因说句话的时间也行。
不期然的，顾襄忆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无因进宫来“做法”的情形。
眼神落在江浣晴身上，看着她左右打点着行李，顾襄忆若有所思。
只是他的目光过于不加掩饰，江浣晴都有所察觉，小心地问：“殿下？”
“阿浣你……”顾襄忆开了个头，到底还是把到了舌尖的话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只是状似随意地道：“陛下让郭统领明日一道前去，你也替他备上一点吃食。”
灵鹊闻言，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
江浣晴显示一愣，然后神情复杂地看了顾襄忆一眼，终是郑重地点头，“婢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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