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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鹊方伺候着顾襄忆用了每日一帖的汤药，正收拾了药碗与放糖荔枝的碟子往外走，却不防抬眼就看见仪容全然不顾的顾恢正大步往此间走来，身后的一干内侍追也追不上，不由得大惊失色。w~
顾襄忆瞒着她的事多了去了，但灵鹊又不傻，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点端倪，虽然顾恢如今贵为皇帝，她见着之后却如临大敌。
“参见陛下！”灵鹊连忙迎上去，大声招呼着。
顾恢根本就懒怠理她，只说了声“起”，脚步不停，眼神不转，仍旧往里闯。
灵鹊惶急，又凑上去，“不巧得很，殿下已经睡了，要不……”
“睡了？”顾恢终于略站了站，冷笑一声，“刚吃了一碗药，味道都没散，就能睡得着？朕今日来了，便是一定要见他的，还敢跟朕拿乔作态了？”
这话却是重了，灵鹊受不起，慌忙要跪下请罪。
只是寝殿的大门忽地开了，然后便是顾襄忆平静的声音响起，“灵鹊，陛下是天子，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下去吧，叫阿浣来伺候。”
灵鹊也不算全然撒谎，顾襄忆方才沐浴过，里衣都是松松地套在身上，不是方便见客的模样。
正也是因为沐浴过，他一向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红晕，衬着鬓角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更显得肌肤如暖玉一般；衣襟并没有拉整齐，露出修长脖颈下一方锁骨和小片白玉似的胸膛。
顾恢今日经历了狂风骤雨，有接连遇上浮屠塔倒、刺客围堵这样的大事，是憋着一肚子火来的，只是一见顾襄忆这番模样，火气却顿时消了一半，脸色也缓和不少，撇下众人，大步就往内殿走。
顾襄忆自然是拦不住的，也就侧身行礼，任由顾恢进去。
灵鹊到底放心不下，立在原地迟迟不动。
顾襄忆便低声道：“这里没你的事，莫要讨嫌。若是实在闲得紧，就去静安阁给陛下取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叫人送两桶热水来。”
“不用，朕将就用你的就是。”顾恢见着了屋中还冒着热气的木桶，似笑非笑地说道。
顾襄忆眉头一跳，却只能压抑好情绪，淡声道：“陛下一个宫娥也不曾带过来，臣这里得用的也不多，从阿念那里调一个可还使得？”
顾恢半侧着身，只稍稍回头，乜了顾襄忆一眼，“朕这一身湿淋淋的，却也没问一声，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今日骤降暴雨……”顾襄忆微垂着头，眼神只往地板上落，“不过再如何仓促，底下人也该备着的。的确是太不当心了。”
“未时有雨，如今都戌时了，难道朕是为了图你这盆子用剩了的洗澡水不成？”顾恢的语气微微带了些怒意。
顾襄忆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却还得装糊涂，“也对，宫中雨具俱全，总不能任陛下淋这么久才对。陛下今日这是出宫了？虽说是暑日，这湿衣闷在身上也着实难受，陛下却顾不得更换直奔甘露殿……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与臣有关？”
顾恢深深地看他一眼，带着探究之意。顾襄忆却是低眉垂首，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让顾恢觉着怪没意思的，才冷声道：“朕今日出宫，原是为了巡视先帝在时下令修建的七十二浮屠与舍利宫。”
“已经竣工了？倒是很快。”顾襄忆笑着回应。
“呵，竣工？只怕这回又不知道要拖道什么时候了。”顾恢冷笑，“你是知道朕的，什么鬼神都一概不信，那舍利爱到哪里到哪里，有修这些东西的钱，又可以打造多少兵器甲胄了。只是阿忆，你猜朕何故要特意出宫去看这一遭？”
顾襄忆眉心微皱，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莫不是修出什么好东西来？”
顾恢逼近一步，眼珠子几乎是钉在他脸上，“咱们的好国师今日一大早便说了什么大利于西的话，一帮人将他的话视为玉旨纶音，都撺掇着朕去看看。结果你猜朕看着了什么？雷雨都不值一提，朕看见掏了小半国库的浮屠在眼前接连倒了两座！朕还看见了连命都不要的刺客！”
“什么？”顾襄忆是真的惊讶了。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方才垂着眼的时候，长睫便挡去了大半情绪，令人捉摸不透。如今抬眼看人，那疑惑惊诧的情绪便一览无遗，顾恢盯着看了许久，也不曾看出破绽。
顾襄忆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问：“陛下龙体无碍吧？好好的浮屠怎么就倒了？还有那些刺客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今日这么大的风雨，没修好的浮屠不够牢固，被吹倒了也算是个意外，朕已经叫人将柳同煊带下去问话了。”终于把话引入正题，顾恢的神情却轻松起来，甚至可称得上是好整以暇，“至于刺客么，郭黎到底是沙场上爬上来的，只知道打打杀杀，全然不如裴保恒与无因经验丰富，还抓了几个活口回来审问，倒是问出几句实话。”
“秦家人？”顾襄忆微微侧目。
承自玉蘅夫人的一双凤眼，便是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候最具情致，顾恢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唇边也漾起笑意，“看来你知道了。”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急着来此了吧？”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顾襄忆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看来陛下是有几分怀疑的。那臣也少不得要辩解一句——撇去臣一向就不与秦家亲厚不说，臣已经十几天不曾出甘露殿了，更见不到外人，如何能与秦家人联系呢？”
指腹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与光滑的触感，处于留恋，顾恢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却不以为忤地笑道：“可阿忆在跟朕回宫之前，也在云间院住了好一段时日，云间院又不禁出入。”
这却是要拉无因下水的意思了，方才已经铺垫好，如今算是图穷匕见了。
不过这本来也是顾襄忆做的局。
为着逼宫夺门之事，顾恢默认了朝中许多人借题发挥打压异己，而秦家与一干姻亲朋党一向就不得人心，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被一众朝臣踩了又踩，已经逼到了绝境，而顾恢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当然是要惹人反抗的。 m.a
入宫行刺的除非艺高胆大便是傻子，顾恢又极少出宫，好不容易有这么次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只是今日的风雨与浮屠倒塌，倒真在他意料之外。
原本是很好摘干净的，只推说一句与无因不大熟识就是，无因既然不是帮他，也与秦家没什么交情，只当是一场意外罢了。
只是当日他还顶着国师身份的时候，救人心切，不惜当朝顶撞了顾恢，露了形迹，也得格外谨慎。
“那陛下以为，臣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襄忆摆出一脸无辜与疑惑，“陛下在一日，臣便一日是安王，吃穿不愁，地位崇高，还有什么不好？陛下总不会以为，臣会蠢到真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了陛下便能登临九五吧？区区一个野种，臣知道自己的斤两。”
顾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嗤嗤发笑。
顾襄忆知道这人没那么好糊弄，三言两语打发不了，便又不慌不忙地道：“臣若是想对陛下不利，何必联合秦家？在宫里，下手的机会岂不多得是？再则，臣即便真的能有机会与秦家还有国师都见上面，再来去定下时间，需要多少周折，偌大一个甘露殿，竟无一人发现么？臣好像没有能一把遮住陛下所有耳目的手腕。”
“所以照你的意思，这是柳家的阴谋？”顾恢哦了一声。
顾襄忆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柳家？怎么可能！当年柳太后如此厌恶玉蘅夫人，柳家自然也看不起秦家，何必合作？何况当年柳赫想要浮屠的监造之权，却是由顶着临安侯身子的无因出面请玉蘅夫人开口拿给了顾怀，柳赫自然是恨死顾襄忆了，帮他便是不可能的。
不过到底还得绷住脸，顾襄忆道：“臣可没这么说过。或许只是巧合赶上了。”
“这件事大理寺会查清楚的。”顾恢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一瞬间，顾襄忆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思索，便飞快地道：“若是陛下肯给机会，臣愿意戴罪立功。”
“你戴的哪门子罪？”顾恢轻哼一声。
“既然令陛下生疑，臣自然是要自证清白的。不过秦家如今退无可退，臣与阿念也从未替他们求过情，反倒动手除去了秦曜秦晔两兄弟，大理寺问话，自然臣都脱不了干系。没做过便是没做过，臣当然要证明给陛下看。”顾襄忆慢慢抬眼，带着一点笑意，“只要陛下准臣走动，三日之内便会有结果。”
这一抬眼之间，便是多少风情。
只是顾恢的脸色也好看不起来，反倒是冷下脸，“阿忆，有一个更简单更容易的法子，你是知道的。”
“哦？还请陛下明示？”顾襄忆微微歪头，神情疑惑。只是仗着顾恢不敢明言，他的眼神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挑衅。
顾恢瞪了他许久，发狠地道：“若是朕不点这个头呢？”
“那也无妨，不过是让乌台那些老顽固狠狠地参上几本罢了，看着是声势浩大，臣避居在甘露殿，也不会怎样。”顾襄忆摊了摊手，“就是连累陛下耳根子不得清净，臣很是抱歉。”
深深吸了几口气，顾恢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好，就给你三天！”
“多谢陛下。”顾襄忆飞快地行了礼，“陛下这一身湿衣也穿了许久了，仔细着凉，不如先洗洗晦气，臣去催一催衣裳。”
顾恢伸手在殿中的木桶搅了搅，眉心一皱，用力拂袖，“水都凉了，却是存心要朕越洗越冷么？”说罢，竟是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转身便推门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正巧灵鹊端着讨来的干净衣裳回转，慌得立刻行礼。不出意料，顾恢依然没有理会。
“殿下，这……”灵鹊有些愣神。
顾襄忆却也没有好脸色，眉心紧蹙，一副极度厌倦的模样，“打水来！”
“啊？”
“打水来！孤要?面！”顾襄忆不觉加重了语调，同时抬手，使劲搓了搓被顾恢碰过的地方。
灵鹊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婢子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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