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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襄忆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伸手将他撑住，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想必你也没吃东西吧，坐下吃点。”
无因淡淡嗯了一声，坐到桌前，将带来的姜丝梅子往前一推，鸡汁粥盛出两碗，一碗放在顾襄忆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碗，也不说话，只拿起勺子乖巧地喝粥，一边喝，一边还歪头看向顾襄忆。
顶着这么一张妖孽的脸，却用着这样无辜的眼神，顾襄忆撑不住，叹息一声，也只好陪着他开始喝粥。
进食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室之间只能听到汤匙轻磕瓷碗的声音。鸡汤的浓香和梅子的酸甜气息在二人之间弥漫，竟是一派难得的温馨。
可惜无因带来的鸡汁粥并不多，二人就算添着将那整整一大碗都分食干净，也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顾襄忆取过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无因嘴角不慎留下的米渍，才又轻轻一笑，“看也看过了，东西也吃过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无因只攥着他的手绢，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看来今天是不能蒙混过去了。顾襄忆暗暗叹息一声，然后才道：“想问十哥的……身后事？你放心，十哥在我心目中与六哥是一样的，如何给六哥做法事便是如何给十哥做法事的，祭礼分毫不差，如今头七已过，已然安葬了。”
无因认真地听着，眼圈一层一层地红了起来，便慌忙垂了眼，掩去所有的情绪。
“只是满朝文武都笃信了是十哥他……葬入皇陵是不能了……”见无因仍旧不愿走，顾襄忆犹豫片刻，还是补了一句。
“顾襄忆，”他话还不曾说完，无因忽然打断他，“所有人所有事，你都尽心尽力一手操持，那你呢？”
顾襄忆眉头一跳，“我如何？”
“我不过病了几日，你担着那么重的担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要替我铺好后路，照顾我的情绪。可你呢？有谁帮你分担？又有谁关心过你的情绪？”无因越想越难过，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还从不曾见无因这样过，顾襄忆顿时慌了手脚，奈何那条手绢又被无因拿了过去，只好起身来在桌上四处翻找，却一不留神将桌上的一幅卷轴给碰到了地上。~
无因按住了顾襄忆的手，弯腰就要去捡。
但顾襄忆却是浑身一僵，反应过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去抢，仿佛很怕无因看见一般。
只是他过于紧张，用力大了些，没能收住，竟把那卷轴一推，骨碌碌地展开去，将上头的内容大喇喇地暴露在无因面前。
只扫了一眼，无因就脸色大变。
顾襄忆劈手去夺，无因却按住他的胳膊，以前所未见的严厉语气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你为何会……碰到这样的邪术？你想做什么？”
顾襄忆双唇紧抿，攥紧卷轴便想往回夺。
但无因也是难得地动气，竟坚决不松手，以至顾襄忆都不敢用力，害怕伤了他。
“这里的徽记，是云间院的……藏书阁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东西？”无因眼尖，看到了卷轴底端的刻纹，眉心越皱越紧，甚至站起身来，拼尽全力一扯，终于将卷轴拿了过去。
“你做什么？”顾襄忆跟着站起来，反手又拉住无因的胳膊。
在屋中左右看了一圈，无因到底是在里间的洗漱之物里找到一口铜盆，便想将那卷轴引火焚化了，“此等害人之物，留在世间作甚？”
却没想到听他这么说了之后，顾襄忆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忽然放了手，只低声道：“你当心些，别烧着手了。或者……我替你烧了？”
见他这副模样，无因更是心中大骇，“你……莫不是已经……试过这禁术了？”
顾襄忆微微低了头，不置可否。
是了！电光火石之间，无因忽然想了个明白。
他方才说顾慷与顾恂的法事都做好了，人也安葬了，用这溯生之术却找不到尸身，便是再如何道行高深之人也不能成功。反倒是他自己，分明应该命归黄泉，却又离奇地死而复生。
顾襄忆分明是已然用过此法了！
只是他为什么又把这邪术翻了出来？
不期然地，无因想起他才醒来之时灵鹊所说的那句话——御医束手无策，只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所以顾襄忆这是以为他也要不行了，想要故技重施？
忽然间只觉得血气一股股地都往脑门冲去，无因紧紧握拳，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顾襄忆的一双眼一直就落在无因身上，见他一有动作，便伸手拉住他，佯装镇定，却又紧张得不能自已，“做什么去？”
无因试着抽了抽，却发现这身子的力气着实有限，只好叹气道：“既然术法收藏在此，想必解除之法也在此，我去看看……”
“你不许去！”顾襄忆蓦地呵斥一声，死死地瞪着他，不住喘着粗气。
无因隐隐有些动了怒，“这溯生之术如此阴邪，需得折损施术者一半寿命渡给旁人，才能换得那人的苟活于世，若不解除，便是……”
顾襄忆逼近一步，两人鼻尖相对，呼吸可闻。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字，“若是解了，你就没了！”
“你疯了！”无因瞪大双眼，又惊又怒，“一半的寿数……你真的嫌命长了？”
顾襄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而轻轻一笑，“没有你在，我度日如年。”
陡然迸出这么句话，无因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从前我都做了些什么，你很清楚不是？权倾朝野我不在乎，若不是为了能时时见到你，那摄政王的名位我根本就不想要，我在顾恢身边根本就待不下去！我也根本不想每日与顾怀明争暗斗却不能对他下死手替六哥报仇！”顾襄忆自嘲一般说着，“你不在了，我根本就活不下去了，若能以此还你一命，我求之不得。反正你这么恨我，眼不见为净。”
“我……”无因频频摇头，“何曾恨过你？”
答案似乎早已知晓，顾襄忆不见惊讶，只是皱着眉，“我原以为此术若不成，大不了便是我也下了黄泉去，却连见你说些什么话都想好了。谁知不但起死回生，还……冲破了时间，又回到你我初见之时。不过也不知何处出了错，就成了今日这样。”
“你……”此事太过离奇，饶是无因也不知能说点什么。
顾襄忆痛苦地闭上了眼，“大约是见着你我二人都活了过来，还回到了从前，我竟……一时起了贪心，以为只要我愿意，过去什么不如意之事都能改变。从前我觉得这尘世间好没意思，但迟迟滞留不肯去，一是因为尘世之中还有个你，二是因为六哥的仇始终不曾得报。如今我还能见着活生生的六哥，定然不能让他再遭受如此不公之事！”
可惜，事与愿违，终究是不成的。
“许久之前，我便隐隐意识到，能重活一世已是奇迹，还想强行逆天改命，却没这个本事了。念起从前种种，我开始害怕了，怕六哥和你还像从前那样，忽然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尤其是你，你是因为我才遭了这样的毒手，如今更是被我拖入这布置是否会遭天谴的境地。我想救他，也想救你，所以才会让你离我远些。可我……我到底是无能又卑鄙，竟不愿再也不与你相见……w~
“你看，我一门心思想着要帮六哥，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为此机关算尽，最后却又如何？”顾襄忆的神情有些吓人，分明是依旧保持着笑意，眼睛却亮得可怕，“六哥已然死于鬼蜮伎俩之下，还搭上了十哥，两位表哥也不曾幸免。我明明知道顾恢会下手的，却依然弄成了这样！
“我明明知道这些虽然出自顾怀的授意，但最终动手的还是顾恢，却只顾着一门心思打压顾怀，却放任顾恢，甚至眼看着他晋升宁王而无动于衷。是我蠢，我愚昧，是我刚愎自用，是我一叶障目！我竟把顾恢当做傻子在看，殊不知我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顾襄忆说到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却绝对算不上开心，实在是撕心裂肺。
无因没有丝毫犹豫，合身扑上，一把将他抱住。
如今这副身子，却比他原身要高出些许，可以将他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顾襄忆蓦地挣扎起来，无因却说什么也不放手，反倒在他背上轻抚着，不断地重复道：“不怪你，这些事并不能怪你。”
到底顾忌着这人是无因，身子还差，顾襄忆不敢奋力挣扎，没多久便安静下来。
然而也不知是因着无因的安抚，还是一番强烈的情绪无处发泄，顾襄忆忽然揪住无因的衣襟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无因感到怀中一湿，抚拍后背的手稍稍一顿，然后就将他抱得更紧，不断地呢喃着：“没事的，没事的！”
既然已经起了头，就仿佛汹涌的洪水将堤坝冲击出一个豁口，一发而不可收拾，满心的委屈、愤懑、不甘、懊恼、愧疚决堤决堤而出，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无因就这么抱着他，不觉脸上已是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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