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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无因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人执拗得这么可怕。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无因会觉得这人是愚顽。
但顾襄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等闲间，不动声色就能变幻局势，却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然遇着某些事，这位前摄政王现国师却表现得让无因异常难理解，就仿佛走入穷巷却依旧不肯回头的倔牛。
他是真的执拗。
若说亲眼看着自己在他面前死去，顾襄忆心魔深种，再不敢让他轻易靠近尚情有可原。可接下来的几件事，便是让无因忍了许久的，今日也算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横竖没人看着，无因从袖中摸出一方手绢，替顾襄忆擦了擦面前的雨水，尽管是聊胜于无，可无因不想这样迷蒙不清地与他说话。w~
“你想让十二殿下登位么？”勉强擦干净之后，他肃了容色，轻声问着。
“什么？”顾襄忆吃惊地反问。
无因握着湿透的帕子，低声道：“你自然不想。不管是你，恐怕大半朝臣最想看到的，都是郓王殿下继位。若不然，雍王也好，宁王也罢，但十二殿下绝对是下下之选。可玉蘅夫人与龙骧侯想啊。”
顾襄忆眼睫一颤，拧眉望着无因。
于是无因叹了口气，柔声道：“玉蘅夫人这样闹，是怕十二殿下再也无缘皇位。而她从前弑君谋逆，也是为了让十二殿下登位。既然你并不想看着宝座上坐了旁人，那玉蘅夫人是迟早都要反的。”
“你……”顾襄忆显然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愣住了。
无因只好放缓语气，“龙骧侯虽然骁勇，可这些年他远离战场，能调动的兵力不会太多，若不然从前也不会那般轻易地便被汝南王镇压下去。玉蘅夫人想来是劝不住了，可如今禁军统领裴保恒却与你过从甚密。提早提防，还来得及。”
“……掌院，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顾襄忆忽然一笑。
“那殿下觉得山人该说什么话呢？普渡？教化？”无因也跟着笑了，“玉蘅夫人的心性，殿下比山人更加了解，能劝得住，便不会生出妄念。更何况山人的话，她会听么？”
顾襄忆垂眸，雨水又顺着他的睫毛滑落，让无因看不清他的眼神。然后，无因听他轻声说：“玉蘅夫人谋逆，我倒是不担心。不过是个引子。真正棘手的，却是平叛之后……”
这便是顾襄忆更加深重的一个心魔。
当年咸安帝是有立储的心思，却并未来得及拟诏，玉蘅夫人便与其兄龙骧侯逼宫，幸而当年的汝南王顾恢与平王顾怀机敏，火速镇压。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咸安帝也殡天了，新君却并未有人选。
于是顾怀提议几个重臣并众皇子进宫商议推举，却嗦摆顾恢在宫中埋伏，将咸安帝的其余骨血与顾慷的几名心腹大臣一举诛杀。
作为咸安帝唯一存活的血脉，顾恢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帝，便是百官不愿也不行。
无因有些气恼，“这主意是平王出的不错，可动手的却是宁王。”
顾襄忆立时反驳，“顾恢不过是一介莽夫，若没有顾怀在后头装神弄鬼，他哪里能成？”
“一介莽夫？”无因忍不住冷哼一声，然后压低声音，“殿下从前辅佐了他小半辈子，竟会觉得他是一介莽夫？”
顾襄忆从不见无因如此失态过，稍稍一愣，然后才道：“不是么？自他登位以来，朝中大小事宜几乎不见他自己拿主意，小事百官自行决定，若遇大事，文事交于孤，军事则交顾怀。你见哪位明君是如此？”
“明君定是算不上，可这一位，却也不是头脑空空任人摆布的。”无因摇了摇头，耐心地道：“殿下且想想，日前平王被殿下死死困在长安，抽身乏术，仅凭那位自己便平定了民乱，且完成了修堤与赈灾事宜，这像是只知鲁莽行事的人能做出的？”
顾襄忆迟疑了片刻，“但平叛之事需得调动兵马，本就是他的长项，若不然陛下也不会将他遣去江城。至于修堤……六哥也曾提过，他被调离前，已然开始着手准备修堤。他能将堤顺利修好，难道不是因着上游的水患都被六哥十哥止住么？”
无因觉得他所言也在理，险些被说服，想了想，又道：“即便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那一位如今也升作亲王，与雍王郓王平起平坐，到底也有了登天的资格。从前他可只是个郡王，如今能升迁，即便只是气运，也不得不防。”
“无因，我知道你其实很讨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让你思虑至此，我……很抱歉。”顾襄忆忽然喟叹一声，“并非我刚愎自用不
愿听你建议，实在是我……替他主政那些年，便从未曾见他发布一条像样的政令。顾怀能选中他，也便是瞧中了他的昏聩。可你别忘了，陛下子嗣不少，无才无德又无宠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到底还是在颐宁殿外，瞧着所有的宫娥与太监都忙着照料玉蘅夫人去，这才多说了几句。只是这话也到底不能说得太露骨。
顾襄忆的意思，无因明白。
顾怀选中顾恢，不过是看着他好摆弄，又没什么德行，能扶上帝位，自然也能一把拉下来。没有了顾恢，却还能选中其他皇子。
这样一看，顾怀果然还是心腹大患。
无因只觉得郁结于心。
反倒是顾襄忆又安慰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喜欢便别想了。横竖如今雍王与顾怀势同水火，他没这功夫的。只要能稳住谋逆之事，使六哥顺利登位……”
他忽然就收了声，无因先是一愣，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小宦官撑着伞疾步走来，连忙站起身，低声问：“中官有何事？”
“传陛下口谕，无因可以起来了，且回云间院静心思过去吧。”那小宦官努力学着咸安帝的语气，“陛下还说，国师需得好好想想，日后面圣之时，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山人领旨。”顾襄忆似乎早有所料，平静地行了礼，然后扶着膝盖慢腾腾起身。
也不知在雨里跪了多久，顾襄忆的动作有些迟缓，无因便立刻伸手去拉他。
岂料那小宦官将他拦下，“殿下，这等小事就交给奴婢来做。陛下传殿下去偏殿说话，可不要耽误了。”
“中官可知……”顾襄忆下意识就要插话。
无因连忙扫他一眼，接口道：“陛下是单单要找孤说话？并不是去看望夫人？”
小宦官也有些为难，“陛下只说是请殿下说话，为什么奴婢就不知了。”
看这小宦官的岁数也不大，也不像是能揣测出咸安帝心思的，无因不想难为他，便道：“有劳中官了。还请中官好生送送国师。”
咸安帝的命令不能违，便是顾襄忆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无因往偏殿去，欲言又止。
而无因行至偏殿门口，但见王清泰还立在那里，同无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稍等。
大概是咸安帝同玉蘅夫人母子还有话说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外头的折子上都是怎么要求朕的？玉蘅夫人秦氏，干涉朝政，嚣张跋扈，对皇子教养不利，致使皇十二子忭目无王法肆意伤人，绝不许姑息！”密集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咸安帝的怒喝。
“阿耶息怒！阿娘刚刚醒来，你不要这么……”顾忭在一旁哭求。
无因一惊，却对上王清泰讳莫如深的眼神，也只好装作自己耳力欠佳的模样，对他微微一笑，看向别处，实则继续听着殿里的动静。
但听咸安帝粗喘一声，又道：“朕不过是处置阿忭永不许封爵，你这也要同朕闹，那你还想如何？难道非要拖出去午门斩首？阿芜，朕已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格外优容了，你莫要不知足！”
“看在多年情分上？陛下便是看在多年情分上就让一个举子堂而皇之地写诗羞辱我？”玉蘅夫人的声音十分尖利，比咸安帝的还要让人听得分明。
顾忭也道：“就是啊阿耶，若非那陈子清无礼在先……”
咸安帝则放软了语气，“我朝惯例，不得因言加罪士子。若是朕因此将那陈子清下狱治罪，今日的局面，也不过是骂你我的折子如雪片一般堆上案头。”
玉蘅夫人的声调便提得更高了，“那陛下的意思是，骂阿忭的折子便无关紧要是么？妾的名声一向不好，也不在乎多这几句。可阿忭是妾的儿子，妾怎么忍心看他挨骂？何况这回阿忭不光是背了骂名，还断送了前途！”
“什么前途？不管是否封王封侯，阿忭都始终是朕的儿子。待朕百年后留下一道旨意，无论继位者谁，都需得好生照料阿忭，令他一生无忧。如此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咸安帝也有些恼火。
然玉蘅夫人接下去的话，便让咸安帝更加气恼，“无权无势的，他如何能一生无忧？陛下难道以为他的几位好哥哥能善待妾与阿忭么？陛下信得过他们，妾可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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