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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景之盛，几乎全在曲江。
江畔花树繁茂，杨柳成林，远远望去，浅白绯红，鹅黄深青，云蒸霞蔚，风物醉人。
不过今日乃是咸安帝亲自下旨举办的游春宴，半数亲贵都云集于此，自然不能让寻常百姓扰了兴致，于是用锦缎沿江设帐，闲人不得进，独令皇亲贵胄独占春色。
可惜这一众皇亲，有这份闲心去赏春的终究是少数。
女眷倒还好些，吟诗斗草或是采集桃李，也算是不复春色。不过这些男儿，却只是借了这名头游玩而已，钓鱼切脍倒是好的，年幼些的也放风筝去，尤其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皇家亲贵的男儿，胸怀大志的固然有，但上有咸安帝这么个享乐天子做榜，底下的也不见得能出息到哪去，旁的不行，娱乐一道倒是十分精通。
不过这一次来的是整个长安的皇亲贵眷，倒不似龙骧侯宴请那日，都是粗人。其中真真风雅的也不是没有，无因路过之时见几人斗茶，手法老道，一看便是有真才实学的，难免有些心痒。
但心动归心动，他也并没往上凑。
虽说如今顾忭因为得罪学究被申斥，但玉蘅夫人与龙骧侯还是春风得意的，也不知谁又会病急乱投医，求到他身上。
顾襄忆还在，有他把关是出不了大错的，不过无因不想给他添麻烦。
倒不如寻一柳荫深处，安安生生地躲懒的好。
“殿下殿下，方才婢子去瞧了，今年的新科举子可真是……学问婢子不知道，可长相都是一等一的俊俏呢。”把灵鹊带出来，无因是不想耳根清净的，眼见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便索性端起手边一碗乳酪浇樱桃，一边吃一边听她聒噪。
江浣晴去找秦晔了，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想必还得听灵鹊闹上好一阵才算完。
自去岁天象有异，今年便自年初开始热，科举也开始得早，不过三月便开了殿试，又放了榜。这早热的天气，催得樱桃也提前结了果，咸安帝便下了令，游春宴与曲江宴、樱桃宴合二为一，皇亲贵眷与新科士子同邀。
不过今年的樱桃虽说熟得早，形色滋味却是一点没受影响，仍旧红如玛瑙润如珠，颗颗饱满粒粒浑圆，入口亦是酸甜可口汁水丰沛，再配上醇厚的酥酪，回味悠长。
不过樱桃珍贵，便是临安侯这里也不过分了两碟，无因不敢怠慢，细细品尝一口后，才道：“陛下不是一向如此么？你看满朝文武，可有一个相貌不整的？”
“或许以后就有了。”灵鹊嘻嘻一笑，“方才婢子瞧见了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不过敬陪末座。但是状元和榜眼都过来跟他说话呢。”
无因了然，“便是才智十分过人了，陛下到底是舍不得黜落的。”
灵鹊左右一打量，见左右的确无人，才道：“这个婢子不知道，不过好像听说这位的师傅，便是陛下给十二殿下请的那位呢。”
“十二郎师傅不少。”无因记得他在宫里只住过两段，却听说了好几位。
“殿下！”灵鹊急得挤眉弄眼，“婢子特特提起，当然不是寻常的！”
看她急得这样，无因不得不想了起来。日前顾忭得罪了一位很有名望的学究，被咸安帝狠狠罚了，过年都在甘露殿闹呢。
不过光是罚他还不够，还得安抚。
所以咸安帝才不得不闭眼选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弟子上榜。
看样子，咸安帝应当只会申斥过顾忭就够了，不会再有过多的惩罚。
他倒真是对玉蘅夫人心爱得紧。
“样貌乃是父母所赐，凭他自己如何也改变不了，有才学便是了，讥讽士子样貌……灵鹊，莫再有下次了。”无因摇了摇头。
但灵鹊一脸委屈，“殿下讲讲理好不好？婢子不过是赞了一句今次新科举子好看，是殿下先说没有不好的。何况婢子和殿下说这个，又不是为了对举子长相品头论足的，谁还能比过殿下了？”
反正夸的也不是自己，无因心安理得地受了，甚至还有些许得意，“那你接着说就是。”
“陛下召举子们前去说话呢，玉蘅夫人乘华夫人都在，陛下便索性提出让举子们御前作诗，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啊？”灵鹊一脸期待地看着无因。
去那里干什么，难道还嫌自己不够讨咸安帝烦的？
无因本想打发灵鹊自己去玩，眼角却瞥见有一身着紫袍的高大男子昂首挺胸地向自己这边来了。
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无因一直都记得很清楚，是顾恢。
是不是装神通广大装久了，所以顾襄忆的嘴也算是开过光了，一说起坏事来，全都灵验了。
说好了要自己应对，可临到此时，无因还是眼神一转，在人群中寻起顾襄忆来。
不过曲江池畔人太多，无因并没见着他。
“江边到处都是人，想不到临安竟会寻地方，还能摸到这么一个僻静之处，让孤好找啊。”顾恢即便是笑着，眉宇之间的阴鸷之气也挥之不去。
无因自是连忙起身，向他认真行礼，“见过宁王殿下。还不曾恭贺殿下高升，失礼了。”
“人也没亲自来，贺仪还不知是找谁去弄来的，如今当面这般说一句，轻飘飘的，可见不是诚心道贺。”顾恢哼了一声，“怎么，莫不是觉得孤不配升任亲王？”
这无因哪里敢认？无因连忙摇头，“宁王说笑了。是临安自己不争气，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无法外出，想着宁王大喜的日子，带着一身病气前去，实在不吉利。若是惹了宁王不快，改日临安再奉上一份大礼赔罪。”
顾恢逼近一步，“病了？难怪看着瘦得跟把骨头似的。不过这段时日老六一直都在长安，他那么爱重你，怎么舍得让你遭这么大的罪？”
话越说越不堪入耳，漫说无因，便是连灵鹊也忍不住瞠目。
无因只好强笑，“郓王殿下也送了药材来。不过是临安自己身子不济事，任多好的药材也不顶用了。”
“是药材不顶用？只怕是他顾慷的药不顶用吧。早年听闻滇国进贡给陛下一对灵芝，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一定能救回来。可惜呀，老六再得宠，也是拿不到这对灵芝的。”顾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现在得不到，以后……也永远别想得到。”
无因低着头，仗着顾恢看不见，狠狠皱了眉，却只能沉声道：“可那灵芝还是陛下的灵芝，倘若陛下不愿，谁也拿不到。”
顾恢轻哼，“陛下即便要给，也总要给个合心意的人不是？顾慷如今接连办砸了几件事，陛下还不厌烦他吗？”
除却赈灾之外，无因实在想不出顾慷还有何事不曾办好。
便是江城因水涝而引起民变，根源也不在江城，而在上游。可偏偏巡河治水之事，还是顾慷与顾恂去做的。
只怕顾恢的意思，是想说顾慷做不成的事他能做到，譬如平叛与修堤。
果然，顾恢又道：“他也只有巡河的能耐了，上去看上一眼，只回陛下一个修字便是，就连修河款都还是顾怀想办法凑的。孤可曾向陛下要过一个铜板了？江城数十里长堤不也说修就修了？”
前些时日无因的确是病着，又一头陷进怎生劝阻顾襄忆之事去，对于顾恢之事，听过便罢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事如今又听，免不了便要心生疑惑了——
修渠与修堤也不知哪一样更复杂些，不过修渠乃是以新换旧，修堤却几乎是无中生有，修渠的钱他看顾襄忆算过，偌大一笔，令人惊讶，顾恢修了堤，却未向朝廷要一分钱！
想来……是原本拨给江城的赈灾银两与物资吧？
脑子里乱作一团，无因还不得不应付道：“殿下干练，临安佩服。”
“你佩服……”原本顾恢想轻嗤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倒还算有些受用，也便收下了，只又道：“若是陛下也能知道便是再好不过了。”
“陛下想必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替殿下升了亲王的爵位。”
顾恢越发得意，“你且等着瞧，孤才不比老六差。”
这却不好答了。无因只好不说话。
不过无因发现顾恢其实许多时候与他说话也并不是要等他一句回应，而是只要他听见了便好。譬如这一回，无因不答也就罢了，他自己兴高采烈地道：“罢了，孤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己可小心着点身子，三天两头就病，也忒惨了些。”
明知顾恢没说什么好话，无因还得谢他关心，然后目送他离去。
“殿下……婢子方才见公主那边还有点新制的紫苏梅子，您要不要尝？婢子这就去拿！”灵鹊也让顾恢吓得够呛，见他走远了，无因的脸色又实在不好，才抖了个激灵。
只是无因并不爱吃甜食，便是真正的顾襄忆，一点梅子而已，哪里能平得了被顾恢刺到的恶心。
“罢了，跟定澜抢东西吃，成什么体统？”无因吐出一口浊气，“陛下和夫人面前什么好东西没有？别忙了。”
灵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
无因这才道：“不是说去看新科举子赛诗文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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