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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变着法子激怒人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无因是知道顾怀的，断不会无端端地这样讨嫌。
不知道柳赫是不是小心眼，但无因觉得自己还是得小心些，连忙起身告辞：“诸位，孤这身子骨一向不大好，这湖心小亭又八面来风，孤委实有些受不住，就少陪了。”
看得出其他人也并不怎么把临安侯放在眼里，只待他做完决断，便再也用不着，随意拱拱手，任他去留。
没想到顾怀却站了起来，“殿下稍等。外头才下过雪，路滑，还是某送殿下一程。”
无因有些惊讶。
虽然他自己对龙骧侯府并不算熟悉，但临安侯顾襄忆却绝对是此地常客，大概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哪里需要旁人送？何况平王与他也不熟识。
再说了，平王方才赢了斗茶，把柳赫都气走了，他自己又扭头要走，却让剩下的人怎么想？
“不必……”无因下意识就要推拒。
但顾怀显然是不想在意旁人怎么想，说走就走，还向无因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顾怀，其实无因也有些怵。
说来也是好笑，前世总是传闻他与顾襄忆不合，但其实素日里他与顾襄忆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而顾怀则不一样了，他二人同在朝中，又都是皇帝顾恢所倚重的，交锋的时候太多，总互有胜负。
能让顾襄忆都忌惮至此的人，该有多可怕？
不过也正是如此，无因才的确没想到，这二人却是兄弟关系……咸安帝的私生子乃是平王的亲兄弟，这层关系也委实玄妙。
“殿下似乎真的很懂茶？”无因还在走神，顾怀就似笑非笑地开口了。
无因不由得皱眉看着他——如果觉得他不懂茶，为什么还要叫他来做裁决？
无因不擅长掩饰心事，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顾怀看罢，也先愣了一愣，然后才笑道：“不过也好，幸而殿下懂茶，否则就坏事了。”
“平王殿下莫要打哑谜。”无因硬邦邦地说着。
“若是换了旁人，孤一口一句陛下所赐，都该知道应当判谁赢。”顾怀的语气间似乎有些得意，“不过方才那些人里头，也只有殿下身份最为贵重，不论说出什么话来，柳同煊都不敢怎样。但现在看来，也是孤过于弄险了，毕竟殿下对此中文章一无所知。”
无因很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哦”一声算应付。但到底是想着顾襄忆如今不再长安，也没办法把控局势，自己能早一些知道顾怀的计划也好早一些报信，才道：“平王殿下这半含半露的，究竟是想告诉孤知道，还是不想？”
终于走下那九曲长桥，面前便出现了两条石子小路，一条朝宴客的花厅折了回去，另一条却是朝着内院去了。顾怀那条都不选，只是沿着湖边走了起来。
这时节，湖上一片枯荷残菱，湖岸的杨柳也尽是光秃秃的，而湖面上时有来风，无因是一点都不想走。不过为着顾怀的未竟之语，他也只好裹紧了斗篷跟上去。
“殿下大概不知道，西去天竺的释教弟子又玄偶得一高人坐化留下的舍利，陛下以为是大吉之兆，便想修建一座宫苑来供奉，另再从西城门往外沿着官道建八十一浮屠，以示诚心。”顾怀淡声说着。
这事无因还真不知道。
毕竟他如今是个客居养病的私生子，从前也是乘云教的弟子，管人家释教之事做什么。
只不过想想也知道，又是浮屠又是宫苑的，应该是十分阵仗的。
无因微微挑眉，“这却与殿下为难柳同煊有何干系？”
“并非是孤为难他，而是他与孤过不去，殿下不会看不出吧？”顾怀失笑，“殿下莫不是忘了，柳同煊乃是当今的将作监，而孤……不巧正领着工部的差使。”
记得是记得，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无因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端的是一阵懊恼。
“我朝国教乃是乘云教，如今陛下更是敕封云间掌院为国师。故而陛下若想为释教修建宫苑与浮屠，应当是皇家私密之事。替皇家营造，这是将作监的差使。”也不知是不是瞧出无因不解，顾怀慢条斯理地说着，“但三日前，孤想陛下请旨，由工部来负责督造事宜。”
无因大惊，直直望向顾怀。
他再傻也知道，若是由将作监督造的皇家私苑，动用的是皇帝私库的钱财；而一旦交于工部，所有的款项则要从国库里提取。这释教的舍利有何德何能，竟要用百姓血汗汇集成的国库来供养？
“殿下为何要提此建议？”无因脱口而出，忽然觉得自己预期似乎太冲，又连忙道：“柳同煊为了这件事与殿下置气？”这二者之间有关系么？
又是一阵风从湖面袭来，吹得无因攥紧领口打了个哆嗦。
顾怀见状，不动声色地从背后绕到了无因另一边，伸手敲着湖边的栏杆，玩味地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是交由将作监督造，柳同煊所寻的匠人与木石商都是他所熟悉的，其中多少回扣都，外人不知，但孤好歹也是工部主事，总能猜到几分。”
无因同理一想，那么工部接下这一项活计，应当也是一个意思。
只是柳赫与顾襄忆都是侯爵，封邑并不丰厚，而柳赫也不见得多得宠，日常的赏赐也不会太多。但反观顾怀……这都要与人争，端的是让无因满心嫌弃。
“既然这差使已经落到了工部，殿下又颇得盛宠，何必再如此刺激柳同煊？”未免太过小心眼。
顾怀笑意稍敛，“谁说陛下已经决断了？”
哦，那就是这二人还在争这件差使。难怪斗个茶还要闹一出。
不过无因有些想不明白，“陛下未曾同意殿下所请？”不用花私库的钱而用国库，咸安帝竟然还不同意？无因可不觉得他是这样体恤百姓的人。
“殿下且想想，若是没有陛下支持，将作监如何能拿得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差使？柳同煊所拿到的回扣，可不光将作监上下分，还得孝敬陛下一份。”顾怀无奈地摇摇头，“工部虽说也能如此，但孤在殿前就言明了，此次建造，从选料到招工，皆由乌台上下监督，工部绝不擅专。”
“什么？”乌台御史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进入乌台的官员，就算从前再好而性儿，磋磨两年后也都会变得又臭又硬油盐不进。让乌台监督工部修建，顾怀便一分油水也别想多捞，无因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怀停了步，负手在后，迎风而立，“建造所用土木砂石，一向都是山南道进贡的多。而孤也向陛下建议，一旦动工，尽量在山南道募工，绝不拖欠工钱。”
如今山南道几乎全境遭灾，不论是筑堤还是安民都须得大量的钱粮，与其让朝廷白白拨款，还不如用当地特产的土木砂石来换，至少是各取所需，说不好各州府手上都还会有节余，后续修缮沟渠正派上用场。
而材料采买完毕，山南道的水灾大概也该治好了，只是许多农田房舍被损毁，也不知有多少人会无家可归，倒不如归入长安来做工。
无因忍了忍，还是问：“殿下此举于山南道百姓自然是大有利处，但于高居庙堂的朝臣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山南道的百姓，最后也不见得会知道便是殿下的好意。若陛下采纳殿下的建议，好一点，殿下也就落个好名声……”差一些，便是面子里子都不讨好，还会得罪许多同僚。
顾怀头也没回，只是轻声问：“莫不是在殿下心里，做一件事，一定要有利可图才会去做？”
无因哑然。~
他倒不会，毕竟是无欲无求的云间弟子，何况他都已经做到了掌院的位置，也并不需要旁的。但顾襄忆不同，他的处境尴尬，束手束脚，免不得需要谋定而后动，每做一个决定之前，不求能有多大益处，但至少不能让自己吃亏。 m.a
“也罢，人各有志。”顾怀笑了笑，“孤只是觉得，如今手上的权利，可为的不只是为孤一人甚至一座平王府谋取福利，普天之下能比孤手上权柄更大的，屈指可数。倘若孤都不愿替万民想一想，便也没几人会替他们想了。”
这话还是无因第一次听说，他不由得有些呆住，“难道殿下这些年……”
“若是手中无权，便没人愿意听孤说句话。”顾怀喟叹一声，“从前孤拓疆守土，为的是忠君。只是君又是做什么的？受万民景仰，便该泽被天下。这天下到底还是大昱百姓的天下。既然要忠君，自然也该心系万民的。”
他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无因总觉得又什么不对，只是一时又说上来。
不过不管顾怀只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心有所愿，总归这次他是替山南道的百姓着想的。无因觉得不该坏了他的计划。
而顾怀能把这话告诉“顾襄忆”知道，也不是心血来潮，说不好便是有什么能用得着人的地方。
想了想，无因便问道：“殿下有什么是需得孤去做的么？”
“陛下如今在将作监与工部之间游移不定，孤虽说能在斗茶的时候暗示柳同煊陛下更信重于孤、工部更有胜算，但此事也绝不是孤能决定的，关键看陛下。”顾怀回过头来，神色郑重，“殿下也知道，如今还有人说话是陛下爱听的，当首推玉蘅夫人……”
所以要让他去劝玉蘅夫人吗？无因只想收回自己先前问的话。
先前请玉蘅夫人办马球会都是由顾沅沅开的口，如今事关国库与私库的钱财，无因哪敢？
但无因也知道若是顾襄忆在此，定不会拒绝顾怀。
略微迟疑了一阵，无因只得深吸一口气，无力地道：“好，孤定会好生劝劝夫人。只是她听与不听……”
顾怀却并不给他留余地，连忙拱手道：“小王这便替山南道的百姓谢过临安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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