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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迎舍利乃是咸安帝的旨意，顾恢为了表示孝顺，也不好刚一登基便即刻改了政令，仍旧命人修着，哪怕是做给天下百姓看也要做得好看。不过因着日前皇室一连殒灭数人，无因这个国师连着忙了数场法会，再没功夫管这营造之事，平王顾怀也须得监督清剿秦氏余党，不得不放下工部的差使，这一来二去的，监督营造便又落回了将作监，由柳赫柳同煊总领。
不过先前顾怀闹了那么一出，采办早已结束，营造又有乌台上下盯着，柳赫算是半路接手，费力不讨好，故而兴致一直都不高，每日来应个卯便是了，皇帝来巡视也不见热情。
幸而顾恢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来查看进度也只是走个过场，柳赫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一句多的也没问，不过在巡检完毕之后才淡淡地道：“朕记得释家有句话叫做众生平等，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虔诚之心总是一样的，这浮屠怎的还修得不一样了？”
主事的虽然换了人，但底下的人总归还多是工部的官吏，一心向着顾怀，闻言就立刻补充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七十二浮屠的修建，原本是从宫门一直往城外修建的，这越靠近紫宸宫的修建时日便越早。”
言下之意，却是说从前顾怀主事，这浮屠便要修建得精细许多，换了柳赫，却开始偷工减料了。
柳赫哪里听得这话？不过碍着顾怀、顾恢都在场，旁边还站着个国师无因，所以不敢吭声。
顾恢还不至于听不懂这言外之意，却只是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顾怀最近掌着顾恢赖以上位的兵权，不得不让人忌惮，所以顾恢不想表现得太过信任他。至于柳赫，天天上书奏请斩杀顾襄忆的，顾恢更不想给他脸。
一群人勾心斗角，无因十分不喜，更插不上话。
事实上，他眼下紧张得很，也没工夫听人打机锋。
眼看着天色比方才来的时候要阴了些，一朵黑云也在悄无声息地往紫宸宫的上方飘来，无因便忍不住暗暗握紧了拳头。
浮屠并未修建完成，顾恢刚刚登基，繁杂之事不少，自然不会无事来巡查修建进度。若不是无因进言说今日有大利于西，顾恢才不会出来乱走。
紫宸宫以西，一直到长安西城门外，次第分布的，也就只有还在修建中的舍利浮屠还值得一看了。~
不过吉不吉的，旁人不知道，只有无因能测算出，今日长安有雷雨，或许还会起大风，实在不宜在外走动。若不是顾襄忆那边实在是被逼得太急，他是绝不会点头同意的。
眼看该去的地方都看完了，天气仍旧还好，也没有其他异动发生，无因虽然遗憾，却也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长安城才经历一场大的变乱，再承受不起了。
大不了……他再想办法救顾襄忆就是。
正这样想着，平地里忽然就弃了一阵风，劈头盖脸地吹过来，几个禁军并没留神，手上执着的华盖便被陡然掀了出去。
“蠢货！”顾恢出行，郭黎自然是要伴驾的，见状便疾言厉色地呵斥一声，然后张开身后的披风，站在上风口护住顾恢，低声道：“陛下，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底下人被郭黎责骂，裴保恒心里是万分不服的，不过也是禁军将士有错在先，只能忍气吞声，连忙道：“收拾好东西，护驾！”
这风起得突然，却是连绵不绝，劲力十足，连道旁的大树都被吹得疯狂摇晃，风里卷杂的砂石更是扑得人睁不开眼。一时之间，众人都自顾不暇，纷纷跟着顾恢一阵狂奔，想找个修得差不多的浮屠进去躲避。
好在这一排浮屠修得还算密集。也没费多大功夫便躲了过去，顾恢与一众近臣在一处，剩下的随行之人便在与之相对的另一边。
刚刚躲进房檐下，大雨便砸落下来，如珍珠断线，又如银盆泼洒，眨眼之间便是白茫茫一片。
一行人虽然狼狈，倒是没人受伤。
无因稍稍有些懊恼，却也放下心来。
只是这里有人偏不让他舒心。
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衣冠都还不曾理整齐，无因便听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哎呀，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国师果然会选呢。”
在场的许多人里，旁人就算对无因不熟络也不至如此，能这样说话的，也不过一个柳赫无疑。
不过无因理亏，也并没有回应。
无因不说话，柳赫便更加气势汹汹，“陛下，臣早就说过，此人除了耍嘴皮子之外，什么也不会，更与那秦氏余孽过往甚密，恐有不轨之心，陛下万不可轻信啊！”
顾恢并不理会，任由郭黎和内侍替他整理仪容。
外头已经开始电闪雷鸣，柳赫不由得更急了，“陛下请看，今日这样的天气，这厮却怂恿陛下出巡，若是遇到危险，谁能担责？”
觑着顾恢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顾怀便轻轻一笑，“同煊，若是国师有这能耐，却还要司天台作甚？”
柳赫因为浮屠之事与顾怀闹得很不愉快，听他开口，脸色便陡然一沉，并不想搭理他。
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有些尴尬。裴保恒抬眼看了一周，不得不低声问道：“外间风雨如晦，敢问陛下，是在此避雨，还是臣等即刻回宫去取轿辇？”
顾恢乜了他一眼，又扫过郭黎的神色，半晌后，才笑道：“何必这样急？这么大的与还偏叫你们去取轿辇，朕岂不成了残暴昏君？等着吧。”
裴保恒才要谢恩，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响动，然后便是“喀拉”一声，这浮屠的主梁也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正正朝着顾恢砸了过去。
他心下“咯噔”一跳，都未及多想，一边高呼“陛下小心”一边扑了出去，带着顾恢在地上滚过好几遭。
其余人多少是有些身手的，见了裴保恒的动作，纷纷避闪。无因见着柳赫有些发愣，不忍见他被砸到，便拉了一把，也将他扯到了安全地带。
那主梁眨眼之间便落到了地上，声势浩大，惊得另外一边的随侍都连忙前来查看。幸而预警躲避得及时，倒是没人受伤。
郭黎脸色不好，站稳之后便去询问顾恢的情况，只是裴保恒却一叠声地催促：“陛下，主梁掉下来，这浮屠又修得高，只怕是要撑不住了，还是快些出去吧！”
柳赫有心要辩解几句，顾恢却不给他机会。都是战场上滚过的人，杀伐决断非常人能比，当即就道：“走！”
于是裴保恒和郭黎纷纷解了自己的披风，临时充作雨伞，给顾恢顾怀遮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前头的浮屠赶了过去。
方才跑出去没多远，身后便是“哐当”一声巨响，顾恢也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方才塌了房梁那一座浮屠被风吹雨淋之后就变得歪歪斜斜，偏偏柱子也承受不住这劲风疾雨，整座十几丈高的浮屠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路两侧的浮屠对称而立，相距也并不远，那浮屠倒得也不巧，却是朝着另一座的方向。这么高的塔，再如何减少用量也不可能太轻，这样一倒，另外一座浮屠即便没被带着一起倒下，也被砸塌了半边。w~
雨声密集，震得耳膜鼓噪，可这双塔倒下的动静，却更是震耳欲聋。
柳赫脸色都青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幸而无因反应够快，一把将他拽回来，才使他免于被飞溅的砖瓦木料砸到。
顾恢的脸色更不会太好，瞪了柳赫一眼，冷笑道：“难怪柳卿近段时日总有那么多闲工夫上折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还是这监造的事太过轻松了！”
“陛下恕罪，臣没有……”柳赫慌忙就要往下跪。
郭黎却扫了他一眼，“陛下，雨势太大，还是先寻一避雨处再说不迟。”
顾恢自然也不愿意站在这儿淋雨，毕竟这雨珠子砸在身上生疼，饶是他皮糙肉厚也有些受不住。
刚一转身，他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不由得“啊”了一声。
钉——
却是郭黎情急之下拔刀出鞘，抬臂一迎，架住了一把当头斩下的钢刀！
“护驾！”郭黎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拔刀声四起，忠义营的人立刻散开去，将顾恢等人围在中心，严阵以待。便是禁军，也纷纷将手上的仪仗器具丢下，拔刀在手，往忠义营外头又围了一圈。
密匝匝的大雨中，眼前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
饶是谁见了，都能看出，这帮人定是来者不善的。
顾恢到底是踩着刀尖登上帝位的人，见着这状况，一点没有惊慌，反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声嗤笑道：“啧，柳卿，你倒是给了朕好大的一个惊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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