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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顾恢携皇亲驾临云间院，观摩祭奠咸安帝与宫变中无辜死难者的盛大法事。
顾襄忆作为在新帝亲封的安王，自然也得出席，还要站到新帝身边去，与平王顾怀并列。
“几日不见，临安……啊现在该叫安王了，精神似乎不错啊。”顾恢果然不不敬鬼神的，连先帝也不大在乎，无因在上头认真诵经，他却在底下低头与顾襄忆说话。
顾襄忆心里一阵恶心，却不得不强笑道：“有陛下恩泽庇佑，臣不敢不打起精神来。”
顾恢却轻哼一声，“不敢不？哈，还真是把朕说得好似洪水猛兽一般，如此不情不愿的。”
这话顾襄忆不敢接，也不知道如何接。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顾怀是武将出身，功夫不弱，耳力自然也不差，能将二人说的话听明白，却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顾襄忆心下一凛，不愿把自己过多的把柄送到顾怀手上，正要说什么，顾恢却忽然懒洋洋地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宫去？”
这事顾襄忆并没有想过。
从前咸安帝还在的时候，他并不愿意多见顾襄忆，又还有亲娘玉蘅夫人顶着，顾襄忆虽然在宫中并不自在，却也没有难以忍受。如今顾恢成了万民跪拜的天子，他还能讨到什么好？
见顾襄忆迟迟不说话，顾恢的脸色便沉下几分，冷声道：“到底是亲人俱丧，你是个男子或许并不觉得如何，可定澜到底是个年轻女子，正六神无主，做哥哥问也不问一声么？还有你这安王的名位，诏书与袍服虽说接下了，可册封礼也没行，名不正言不顺的。”
若是可以，顾襄忆是并不想接这封爵的，他不稀罕。
但顾念湘……虽说这妹妹时时都让顾襄忆觉着很失望，可到底是他仅剩的一个亲人，不能不在乎。
“若谷啊，”顾恢终于转向在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偷听壁角的顾怀，含笑道：“倘若让永泰独自待在府里，你可放心得下？”
顾怀虽说有心帮了顾恢一把，却不知顾恢是否知道，也摸不准顾恢究竟对他是什么态度，按说应当是小心回答才是。只是看着顾襄忆，又未免有些不忍，犹豫片刻才笑道：“陛下说笑了，王府可是臣与妹妹一道长大的地方，也是最亲近之处，若说世间什么地方让臣最安心，自然就是自己的府上。臣这些年出征在外，倒是从不曾担心过妹妹的安危。”
“哦，”顾恢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那若谷有没有故意不回府的时候呢？”
顾怀只觉得额间冷汗都出来了，“陛下可是说笑了。”
“按照若谷这么说，朕一时间竟说不上阿忆这是对紫宸宫甘露殿太过放心得下，还是太看不上眼。”顾恢凉凉地说着。
顾襄忆心下厌烦，却也不得不认真请罪，“紫宸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臣岂敢看不上眼？能得陛下相邀，臣自然是要打点好行装，好生住上一阵，才不负圣恩。”
只是这回答却也并没能让顾恢满意，“住上一阵？阿忆这是把自己当做是客了？”
“紫宸宫乃是陛下的宫阙，陛下便是唯一的主人，这宫中也只能住陛下的妻妾与子女。陛下好心邀臣与臣妹暂住，臣却不敢大模大样地就此住下。”顾襄忆笑得恰到好处。
顾恢也趁势道：“不错，紫宸宫除了陛下便只有嫔御与皇子公主可居，不曾出嫁的长公主也要开府别居。算日子安王殿下似乎也该加冠了，若是陛下颁旨开府，不仅可显示陛下皇恩浩荡，也好替安王殿下寻一门好亲事做准备。”
只是他这话一说，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他一眼，目光或许含义各异，却都不是感激或赞许。
“阿忆加冠似乎还有好一阵，此事不急。”顾恢冷了脸，“国师在上头念经做法呢，看他如此卖力的模样，若是一句不停，似乎也太不给面子了。”
顾襄忆这才松了口气，看也不看顾怀，低声道：“臣遵旨。”
或许是先前的交谈扫了兴致，顾恢诚然是对顾襄忆有些不同一般的想法，却更是有脾气的，一直到无因诵经完毕，他也没再同顾襄忆说过话。
诵经之后便是午膳，要修整好一阵才是其他的法事流程。
顾恢如今是皇帝，自然还有好些事需要处置，不能随意走动，顾襄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顾念湘。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母亲舅舅的伏法吓着了，或是因着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的依靠，几日不见，顾念湘实在是憔悴得厉害，本就一副畏缩模样，如今更是躲着不爱见人，一路走过，哪怕是遇着个云间院的普通修士，也是头都不敢抬的。
只是见了顾襄忆，她倒是激动起来，哭着就往他怀里扑，“哥哥，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为何一直不见你？”
顾襄忆被她冲得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僵硬地扶着她，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他病倒之事并不是秘密，顾念湘不会不知道。能问出这话，大约是顾念湘怨怼他这些日子并不曾现身安慰吧。
“这几日在宫中，没受委屈吧？”顾恢虽然为人可实在不怎样，但顾襄忆觉着他也的确没必要去为难一介女流。
谁知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顾念湘便珠泪乱滚，“阿娘和舅舅做出这样的事，虽说有哥哥当机立断大义灭亲，可到底也是乱臣贼子之后，又没有依凭，宫里惯会拜高踩低的……”
顾襄忆也只好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哥哥，如今我们可以依靠的，也只有陛下了。”顾念湘忽然攥紧了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顾襄忆眉头一跳，“什么？”
顾念湘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哥哥且想想，你我的生死荣辱，皆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不过是擒下了逆党，然而我们也是逆党的亲眷，群臣反对，也是因着陛下极力回护才得了生机。今后我们兄妹若想活得好些，也自然是要靠着陛下的庇护了！”
那一瞬间，顾襄忆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使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受了顾恢的威胁利诱，可顾念湘这个唯一的血亲，都说出了最令顾襄忆齿冷的话。
她心甘情愿地成了被顾恢捏在手上的软肋。
顾襄忆从前所有的计谋筹划，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成了笑话。
“哥哥！”偏偏没等到顾襄忆的应答，顾念湘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陛下如今还肯对我们照拂些，若是不趁热打铁……”
倘若他面前不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顾襄忆或许真的会动手将她搡开。
只是如今他不能！
“安王殿下，长公主殿下。”正在咬牙忍耐之际，顾襄忆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却是顾沅沅从两人说话的回廊尽头款款而来，向二人仪态万方地行了个礼。
这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同样都是妹妹，缘何顾念湘与顾沅沅差了这么多。
顾襄忆少不得也要与她见礼，顾念湘更是趁机背过身去拭泪。
顾沅沅笑道：“长公主与安王真是兄妹情深呀。不过方才永泰来的时候，似乎听说下午的仪典也要开始了。长公主见到安王殿下太过激动，妆都哭花了，待会可怎么好见人呢。”
顾襄忆立刻向她投去感念的一瞥，趁势道：“是啊阿念，下午还有仪典，可不能失仪啊。”
“若是两位殿下不介意，永泰这就带着长公主去梳洗一番吧。”顾沅沅挽住顾念湘的胳膊。
顾襄忆忙不迭地做出请的手势，任由顾沅沅将不情不愿的顾念湘拉走。
只是送走这位娇客，顾襄忆却未有丝毫放松，反倒越发沉了脸色，头也不回，只低声道：“热闹看得也差不多了，平王总该现身了吧？”
顾沅沅诚然是个和善大方的姑娘，却也未必知道顾襄忆兄妹之间的尴尬，能这般凑巧地救场，多半是奉了顾怀的命令。~
“小王好歹也替殿下解围不止一回了，殿下就不能稍假辞色？”顾怀从一根廊柱后慢慢转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丝毫看不出他才与顾襄忆不欢而散。
顾襄忆则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平王不妨有话直说。”
“上回殿下可是说了大不敬的话，虽说陛下不见得就会相信，却总要忌惮些，殿下就一点不担心吗？”顾怀无奈一笑，“小王就想问一句，殿下可是发自真心的？”
顾襄忆冷眼乜他，“方才平王不也瞧了这么久，难道不会自己论断么？”
“只是这等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之事，小王怎敢轻易答允？”顾怀笑得八风不动。
“孤看平王也不是个胆小之人，决定之事更不会半途而废。可是这世间之事，一旦行动，便一定会留下痕迹。希望平王行事之时，能够万分小心，否则露了行迹……”顾襄忆却也不急了，向他缓缓露出个微笑。
顾怀这才忌惮地打量他两眼，“殿下，这可不公平，谈买卖，必得货价对板方能成事，筹谋都不同，如何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下去？”
“孤知道平王所虑为何。”顾怀手上的把柄不过会令顾襄忆难堪，但顾襄忆却能要了顾怀的命，偏偏如今顾襄忆手上钱、权、兵什么都没有，就这般空口白牙撺掇顾怀将顾恢拉下马，他必是不肯的。
顾襄忆深吸一口气，“三月，最多三月的时间，孤会让平王掂量好这买卖到底能不能做下去。”
顾怀这才展颜一笑，“好啊，小王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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