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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仗剑行 > 第 307 章 第三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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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七章第一局

    清风山高不过百丈,坐东面西,有高低两峰对立遥望,与山下甲子湖形成抱水依山之势,在北地是难得山川秀丽。当年李世先得老道江神子指点,在此处筑楼建宅,便是讨个嘴上的吉利借此蒙荫后世子孙,至于信了几分,李长安也不知晓。

    而今看来,再好的风水宝地也逃不过天命难违,就算李宅摇身一变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个封疆裂土的异姓王府,这府里的主人也只剩孤苦伶仃一人。

    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又如何,给谁看?

    李长安跪坐在香案前,点了三炷香,朝案三个灵牌默然磕头。

    “若是在寻常人家,二老高寿,膝下子孙满堂,家中银子多不多,房屋大不大,大抵都不重要。娘总说有人在就比什么都好,可如今只剩女儿一人在世,便觉着也没娘说的那么好,这么大一个宅子,空的很,屋子也多,多的睡哪儿都不安稳。”

    絮叨了几句,李长安站起身,又拜了一拜,“过几日便是年关,到时我再来,莫嫌我烦人,往后能来的时日不多,来一次便少一次。生前女儿未尽孝道,死后能补回来一点算一点吧。”

    李世先夫妇二人当年定以谋逆之罪,姜绥又是先帝胞妹,按律不得入皇陵,家宅里也不得设祠堂祭奠。于是李长安便在湖畔小院后的小林子里圈了一片篱笆,亲手搭了一间木屋,将双亲与姐姐的灵位移至此处,王府上下都知晓这是府里的禁地,除了王爷,谁都不能靠近。

    搭上篱笆门,李长安朝山顶望了一眼,而后径直穿了条小路,缓步登山。

    李世先当年功成名就,得先帝无数赏赐,最后封无可封,看着风光其实手里没余下多少银子。一半建了宅子,一半花在了那帮出身入死的弟兄身上,古人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实有难同当不难,难的是各自富贵后还能手足相亲。李世先深得军心与民心,不是没有道理。

    铺这条山路时,李世先手里挤不出银子,本想暂且搁置,毕竟山上风光又没长腿,晚个一年半载也跑不了。年幼的李长安却不干,哭着闹着要上山,给李世先拾掇了一顿也不消停。李夫人心疼孩子小,平日里睁眼闭眼看的都是古阳关外的黄沙,看了几本闲书便憧憬外面的风景,想开开眼界也属常理,于是瞒着家里卖了几样嫁妆,请了一些北府军的将士来帮忙。虽然最后路铺好了,将士们没要报酬,嫁妆也赎回来了,但李长安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上山,是老爹提着木棍在屁股后头一路把她撵上山的。

    父女之间,闹的再凶,也没什么深仇大怨。

    那日李长安其实爬到半山腰就走不动道了,李世先追上来看着自家闺女哭红的小脸叹了口气,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她放到了自己肩膀上。骑在老爹脖子上李长安立马就不哭了,开心的手舞足蹈,全然忘记她爹手里还拎着木棍的事。

    北府军的将士们想的周到,在山顶处顺手搭了一座凉亭。

    坐在亭中登高望远,手边烹茶煮酒,何等惬意。

    父女二人站在亭下,李长安不肯下来,说骑在爹的脖子上才望的见那座剑门关。李世先笑了笑,粗糙大手抓起李长安两条细腿往上一托,将她托的更高,看的更远。

    身边的人都说长女李长宁更像母亲姜绥,打小就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碧玉。李长安那个疯丫头就天差地别,越是长大,样貌脾性越是像极了飞将军。李世先哭笑不得,若是个小子也就罢了,闺女像他可没什么好的。

    那日父女二人在山上玩儿到西落时分才下山,路上李长安紧紧拽着李世先的手,忽然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做大将军。”

    李世先笑着问她为何?她扬起一张稚嫩小脸,很是认真的说做将军可以耍威风,等爹爹老了提不起刀,便由她来保护姐姐娘亲。李世先哈哈大笑,说她是个女娃娃做不得将军,上阵杀敌那是男儿该做的事,又夸她小小年纪有这份心,做爹娘的便已知足。李长安却犹自不甘心,发狠说她将来一定要做将军,大不了娶个媳妇儿。李世先好笑的问她,为何娶了媳妇儿就能做将军?她一本正经的说娶了媳妇儿就是大丈夫,就能做将军了。正所谓童言无忌,李世先也不与自家闺女计较,走到山脚下,拍了拍还在赌气的丫头小脑袋,问她想不想学剑。于是,本是父女间的玩笑话,皆因赌气的一个“学”字,李长安把自己万里迢迢送去了太阴剑宗。

    脚下的山石路因年久失修裂痕斑驳,如今她虽贵为一方王侯,剑也学的马马虎虎,可与年幼自己许下的宏愿却背道而驰。

    物逝,人非。

    “爹,女儿知道该如何做,您放心。”

    轻轻道了一声,李长安抬头朝不远处的凉亭望去,亭内坐着一个老儒生,揣着手正打盹儿。听闻脚步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李长安立在亭下,看了一眼当年她亲手写的匾额与楹联。

    清风亭,取自清风入亭万事休。

    “望北震南逍遥人间屠宵小,东来西落山中神仙只等闲。”老儒生轻笑一声,“女子情才到了此等境界,便是老天也忌惮,人间哪能留的住。望北震南,李长宁知道你野心不小,打趴北契这只豺狼不够,还想吞下中原大龙,但她自己倒是通透,做了神仙也不愿多管人间事。”

    李长安当下也不作声,走入亭内在老儒生对面坐下,石桌上已摆好了棋盘,二人手边各有黑白两副棋子。

    开局,老儒生执黑先落一子。

    李长安不急于落子,而是问道:“那女子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见老儒生装聋作哑,避而不答,李长安笑了,“该不会是山中精怪所化,故意找来蒙我的吧?”

    老儒生瞪眼瞪的像翻白眼儿,没好气道:“你上妙峰山时所见那武女皇壁像,就没觉着眼熟?天底下总有那么几个与先人长相相似之人,有甚好稀奇的,少见多怪。”

    李长安终于落下一子,苦笑道:“我倒希望是你耍了什么鬼把戏,留下了我姐的原魂。”

    于此,老儒生只道了两个字,“做梦。”

    “天地证道,因果轮回,神仙犯了错都得下凡历劫,真以为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就可为所欲为了?”老儒生嗤笑一声,“什么通天本事都是说给世人听的,你李长安若信这个,也就不会在这儿跟我下棋了。”

    转瞬间,二人各自落子三十二。

    黑子一马当先,稳占上风。

    李长安转了话锋道:“江神子赴北献计,一首龙蛇马歌令北契皇帝奉为帝师,词中龙之所指为何人?”

    老儒生从棋局上抬起头,不耐烦道:“你入北时不是早与此人照过面,你那小徒弟还因他造下的杀念耿耿于怀,心生魔障。怎的?花栏坞的死间东奔西走查了这些年,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李长安捏着白子,迟迟不落,问道:“他是北契皇帝的私生子?”

    平日里喜欢装腔作势吊别人胃口的老儒生今日尝到了苦果,盯着李长安手里的棋子,咬牙切齿道:“这棋,你还下不下?”

    啪嗒,白子落定。

    老儒生叹了口气,无奈道:“耶律那齐年轻时便追捧中原风气,先后入关几次游历三川五岳,看尽了大好山河的富饶,又怎甘心做回风餐露宿的草原孤狼。那年轻人便是游历途中欠下的风流债,但北契王帐极其看中血统,这个流着半数中原血脉的年轻人注定姓不了耶律。”

    李长安双手拢在袖中,低头望着棋盘,轻声吟道:“有龙于飞,周遍天下。蛟蛇救之,为之承辅。龙返其乡,望其处所。蛟蛇从之,望其雨露。黑马难从,桥死于中野。”

    棋盘之上呈现出两龙相争的局面,却有一颗黑子孤伶伶偏于一角。

    李长安低声道:“范西平,这局你输了。”

    老儒生嘿嘿一笑:“南庭一旦稳下局势,北院王帐储君之争不可避免,有呼延同宗在明,东安王在暗,你觉着耶律楚才还有几分胜算?就敢轻易盖棺定论?”

    李长安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擦擦佛,摆在棋盘中央,这便是那日离开菩提山时红衣老僧所赠之物,可视作那位琉璃上师与北雍之间约定的信物。

    “姜胤苦苦蛰伏大半辈子,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取灭亡,所以我得逼他一下,让他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否则雁岭关的兵权明年便会易主。白起麾下剩余的几万兵马已悉数入辽东,长安城里那位可从来不曾厚此薄彼,西院的鹰犬要顾着,东院的家贼更要时刻提防。我倒想看看,她姜漪最后能留下多少东西给将来的新帝。”

    李长安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满是戾气。

    老儒生视而不见,悠悠道:“朝纲板荡,边关乱象,除了你北雍,四处都得起火,机会千载难逢,往北胜算略小,南下……或许可吞龙。”

    李长安微微摇头,“长安城里,我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老儒生起身走到亭下,举目望北,“李长安,你若不肯成龙,戍守边关又有何意义,待破去天道,凭你的本事逍遥江湖何其快哉?”他转头看着青衫白发的女子,问道:“老夫棋盘上之人皆有为之舍命的理由,你又是为何?莫说怜悯苍生,老夫不信这种屁话。”

    李长安缓缓站起身,转头望北,神情竟变得无比柔和。

    她轻声道:“不为别的,我爹誓死都要守护的地方,如今换做我来守而已。”

    老儒生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似赌气一般甩袖离去,留下一句话。

    “还剩二十一局,明日老夫再来!”

    李长安冲着老儒生的背影喊:“不去府里坐坐,顺道吃个便饭?”

    “不去!怕你毒死老夫!”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如来时一般,缓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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