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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仗剑行 > 第 215 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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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五章等一个江湖死去

    城门刚开没多久,出了兵又收了兵,城内街道上仍旧空空荡荡,不少门户开了一条门缝,或是半扇窗户,里头的人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那些回城的骑卒身上甲胄依旧光鲜,不见半点厮杀过的痕迹,头盔下的脸孔皆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瞧见这幅场景,半大点的孩子都知晓,这是打了败仗,昨夜出城的那批骑卒没一个回来,败的彻彻底底。

    到了晌午,人们才瞧见那些从战场回来的伤兵败将,有些缺胳膊少腿相互搀扶,有些被人抬着刚入城就断了气,两万人出城,回来的不足百人。

    一个拄拐的老人与这些伤兵擦肩而过,走向城外,他身后跟着几名满面哀容的妇人。几个伤势较轻的甲士驻足侧目,脸上皆是惊诧的神色,而后不约而同收回了目光。他们认出了老人,却没人敢出声。

    老人停步在城头下,抬眼望向那个走在队伍最后的年轻人。

    年轻人腰间那把金错刀已染红的看不出本来样貌,一手提着一把缠着红绸卷了刃的东越刀,一手夹着一个染血的头盔。

    年轻人的身后,是一片满目疮痍的焦黑长野,成群的乌鸦盘旋在上空,满目触及皆是人与马的尸首。

    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般惨烈景象了?

    二十年前都不曾如此,难道东越真的要亡了?

    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走到老人跟前,愣了愣,而后默不作声的将刀与头盔放在老人脚下,继续朝城门走去。

    头盔属于那个才娶妻不久,尚无儿女的年轻校尉,刀则是老卒的,这二人是父子。吴金错虽认不得老人,但从样貌上能瞧的出,这老人与那对父子应是祖孙三辈。老人身后跟着的几名妇人,便是他们的妻妾。

    身后传来哭喊声,吴金错不敢停下脚步,方才他便瞧见,那老人有一只跛脚,应是在沙场上留下的病根。三辈从军,独子独孙皆战死,死后连个全尸也留不下。可在身后那片长野上,还有更多与这对父子一样的袍泽,这世间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处衣冠冢,与一块碑。

    城门内,立着一袭白衣,吴金错放缓脚步,行至白衣女子跟前,艰难的张了张嘴,嗓音嘶哑:“卑职……”

    白衣女子的目光跃过他的肩头,望向身后,神色蓦然坚毅。

    吴金错微微一怔,缓缓转头看去,老人抛开了拐杖,握住了刀,背影苍老又挺拔。他看到老人缓缓举起了刀,举过头顶,握刀的手颤颤巍巍。

    老人高声呼喊:“我戚家儿郎,保山河百年,虽九死其犹未悔!”

    吴金错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湿润。

    是血,也是泪。

    山阳城夜袭的第三日,李长安在姜凤吟的营帐里见到了那位传言昔日最不受姜家女帝陛下器重的二皇子,如今封地幽州的楚贤王姜烨。

    年轻藩王瞧见李长安在场,没敢久留,打完一个照面,便匆匆离去。

    李长安躺在一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伸手拈起一颗玉龙瑶剥好的,汁水饱满果肉晶莹剔透的离枝,丢入嘴里,侧目看向站在堪舆图前的女亲王,道:“不是说本朝两王不得相见是铁律吗?那楚贤王怎擅自主张跑来你军营造访?”

    姜凤吟冷冷斜了她一眼,不温不火道:“战事时期难免有例外,而且擅作主张的人是你吧,人家仅是尊礼节,来与本王这个亲姨打声招呼罢了,你在本王营帐住了三日,按律连诛九族都不为过。还有,你一人来本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那五十骑白马营你当白起是瞎子?”

    两州藩兵驻扎在东定军营两侧,相隔不过百丈。李长安那日来时谁也没打招呼,就领着五十骑大摇大摆进了姜凤吟的军营,若非燕白鹿有将军府的腰牌,那守营的小卒又识货,不然自己人就先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今日一大早,燕白鹿就挎上刀说是要去飞凤营那边领教一番,老蒋头儿难得有兴致,一同跟着去了。林白鱼身子骨弱,一路折腾的精疲力竭,夜里染了风寒,便留在自己的营帐内歇息。于是百无聊赖的李长安就带着玉龙瑶来了姜凤吟的大帐,要不然世人都说武陵王曾是京城头一号大纨绔,即便出兵打仗,这吃喝玩乐该有的家伙什一样不少。在太行山山顶清心寡欲了几个月的李长安不来这,来哪儿?

    身侧有两名摇扇的清秀女婢伺候着,李长安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方便玉龙瑶直接将剥好的离枝送进她嘴里,吐出一颗果核,不以为然道:“少来这套,你敢说你私底下不是巴不得白起知晓,到时候破不了城,朝廷怪罪下来,好顺理成章的把罪名往我头上安。”

    姜凤吟立时换了一副柔媚笑脸,道:“知道你还来?真以为陛下不敢动你?”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姜凤吟走过来,在旁坐下,半个身子倚在扶靠上,媚眼如丝的看着她,笑道:“若城破了,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位美人?”

    若说玉龙瑶的成熟韵味诠释了何谓万种风情,那这位近不惑之年的女王爷便更胜一筹。只是那张与姜家女帝有几分相似的脸,再如何勾人心魄,都叫李长安看了不禁汗毛倒立。

    李长安挪了挪身子,稍离她远些,扯着嘴角笑道:“多大的胃口吃多少两米,姜凤吟,我劝你就别惦记了。”

    姜凤吟娇嗔的刮了她一眼,李长安打了个激灵。

    眨眼间,姜凤吟就变了脸色,一扫方才的柔媚姿态,眉宇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微笑道:“本王不惦记,可有的是人惦记,你成日在我这混吃混喝,白起就能撤兵不成?”

    李长安好笑道:“那我总不能领着五十骑就杀去军营吧?”

    姜凤吟一根白玉手指抵在下巴上认真想了想,笑吟吟道:“那本王再借你五千飞凤骑,如何?”

    李长安手一摊,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这般大方,不如借我五万。”

    姜凤吟一巴掌拍开她的手,翻了个媚态横生的白眼,“你以为养牛羊呢,再给我个扬州都养不出五万精骑。”

    说着,姜凤吟眼波流转,又凑近了几分,鼻尖离着李长安的脸颊不足一指的距离,呵气如兰道:“不如你把燕家铁骑调遣过来,哪还需五万,一万玄甲铁骑便足矣。”

    李长安看着眼前女子丝毫不经岁月的光洁额头,动了动手指,瞬时便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只往后靠了靠身子,无奈笑道:“王爷领兵比起我来算行家,从北雍调遣兵马且不说朝廷的请奏流程,即便那妇人准允,光是路程便要耗费数月,有这些时日那位白将军怕是早都打到东海边了,哪还有玄甲铁骑的事。”

    被扫了兴致的女亲王皱了皱鼻头,抽回身形坐直了腰杆,懒懒道:“那你还有什么法子?”

    李长安笑容苦涩,微微摇头道:“不知道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凤吟勾了勾嘴角,显然不信,“还有你李长安山穷水尽的一日?”

    李长安也不多言,一笑置之。

    姜凤吟站起身走回堪舆图前,时不时拿黄尺凌空比较,似在推演战局。李长安瞥了一眼,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依王爷之见,还需多久时日可拿下山阳城?接下来,又是哪家军营先出兵?”

    姜凤吟侧目望来,微笑道:“本王一个弱女子哪里真懂什么行军布阵,不如小飞将军为本王推演推演?”

    昔年李长安随先帝南平东定,因李世先授封飞将军,军中伍卒便自然而然唤李长安为小飞将军。北府军老卒相较这些帝家军,与李长安更为亲近,故而才有少将军这一称呼。也不知姜凤吟从哪儿听闻的,这一声娇柔的小飞将军唤的李长安又是浑身一个激灵。

    若是姜凤吟能听见李长安在心里骂她骚老娘们儿,哪还能这般和颜悦色,估摸早把李长安丢飞凤骑的马蹄下碾上几百个来回。

    面上李长安仍是泰然处之,起身走到姜凤吟身侧,指着堪舆图上山阳城外三十里外的地方,道:“王爷就甭跟我客气了,不过据我所知,此处常年有东越的暗哨游曳,前夜东定军死士营几百人竟悄无声息摸到了城墙下,一万骑军更是到了五里开外都没被发现,余祭谷治军的能耐如何我最清楚不过,这等疏漏绝无可能。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斥候也定会将消息传给城防。除非……“

    说到此处,李长安停下了话头,笑着看向姜凤吟。

    姜凤吟拿黄尺抵在李长安的心口,笑意深长道:“除非有人一瞬息便将三十几名暗哨统统杀光,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此人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长安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了几分,低头凝视着她,问道:“这个人是谁,王爷可知晓?”

    姜凤吟仰起头,下巴搁在李长安的肩头,轻声低语:“今夜你若留在我帐内,我便告诉你。”

    余光中,姜凤吟瞥见那个与她姿色不相上下的女婢缓缓抬眼望来,眸底有一丝杀气。她记得李长安亲昵的唤这个女子瑶儿,于是她又道了一句:“哎呀,有人吃味了呢。”

    李长安一手悄无声息的搭在她的腰间,轻声笑道:“王爷还真是不挑食,就不怕明日连马都上不去?”

    姜凤吟抽回身子,笑容妩媚,“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二人四目相对,姜终归是老的辣,李长安缴械投降道:“得了,就算王爷不计较,您那宝贝郡主日后若给我穿小鞋,我可招架不住。”

    姜凤吟斜了她一眼,嗔怪道:“瞧你那点出息,哪里是怕那丫头,分明就是怕王洛阳与你秋后算账。”

    李长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轻叹道:“罢了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多谢王爷款待,在下这就告辞了。”

    言罢,李长安招呼玉龙瑶一起出大帐,才走出几步,便听身后姜凤吟道:“本王听人说,那些东越斥候皆是一枪穿胸,除了那位将军,旁人哪有这等枪法。”

    李长安脚步一顿,转身作揖道:“谢过王爷。”

    不等她起身,姜凤吟问道:“李长安,你究竟在等什么?”

    李长安缓缓垂下手,似在看着姜凤吟,又似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她轻声道:“等一个江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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