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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仗剑行 >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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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少女与将军

    早年八国战乱时,斥候做为死间游走于各国最前线的前线,孤身入敌,刺探敌情。与埋藏于各方势力下的谍子细作不同,斥候更似一只盘旋于敌军上空的雄鹰,全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藏身,稍有不慎便被利箭穿心而亡。

    在漫长的鏖战中,不善骑射的中原人从北契人身上受益良多,而极度缺乏行军布阵才能的北荒蛮子同样在一次次惨痛的战败中痛定思痛。

    彼时的李长安忙着云游四海,砥砺剑道,与北契交手的机会甚少。但唯独一人令她印象深刻,那人身形奇雄,在高大的北契士卒中仍鹤立鸡群。名为呼延宰父,生于众多部落中一个最势单力薄的小族,他是最早一批北契斥候中的一个,至今李长安仍历历在目。

    那夜,李长安与燕赦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从南疆奔赴至北雍,尚在古阳关的帅帐内商讨应对之策。便听帐外斥候来报,半个时辰前流沙城□□,起势不详。自古流沙城便是一块易攻难守的中庸之地,擅于兵策的中原将领自然不曾考量其战略价值,而是将长远的目光放在了靠西的走马道。

    当即燕赦便下令,按兵不动,游走刺探。同样深思熟虑过后,李长安亦未曾多言。二人皆自负于燕字军的游猎手,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亦能即刻做出决断。至于两眼抓瞎的北契军,不过是一只蒙着眼的猛兽,分不清方向,王帐铁骑的利爪再锋利又能如何?

    饶是如此,二人也并非抱有轻敌的心思。在塞北广漠的沙土上,北契骑兵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尝尽苦头的燕赦最是知晓其中厉害,对阵仅一个冲锋,商歌骑兵便死伤过半。一甲子后,商歌江湖偏好拿甲士做武力衡量,便是源自这个古阳关的燕字军帅帐中。

    一个时辰后,游猎手不见回报。李长安心中不安,欲亲自出关查探,临行前燕赦曾问她,一剑可破几甲?李长安斟酌了半晌,而后回道,寻常步甲竭力可破两千,骑甲尚不知。

    那夜,燕赦的眼皮猛跳了三下。

    似应验了灾厄,不久后便有游猎手回营,浑身浴血,跪倒在燕赦跟前,又悲又喜的上报军情。一个时辰前一队十人的游猎手在流沙城距古阳关方向的十里外,与一队二十人马左右的北契骑兵相遇,装束轻简,不似寻常。逃回路上,游猎手只剩三人,许是老天保佑,恰逢从古阳关而来的李长安人马,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不多会儿,又有一骑回营,是随李长安一同出营的游猎手。

    那名骑兵喜不自胜,双目神采飞扬,几步疾跑至燕赦跟前,上报道,捷报!我等在流沙城遭遇王帐铁骑,小飞将军亲自出战,一剑破千骑!

    李长安在军中不授职位,但军卒皆尊称她为李将军,燕字军的人则惯用小飞将军来代替。

    听闻此言,燕赦喜不自禁。

    但他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三刻之后,又有一骑飞快回营。

    小飞将军身负重伤。

    那一剑虽惊天动地,使世人知晓这世上当真有可与仙人匹敌的存在,但一剑泻气后,毫无防备的李长安被一只暗箭刺穿了整个左肩,而射出那只箭的男子,正是先前十人游猎手小队遭遇的北契轻骑中的一员。

    呼延宰父。

    如燕字军的玄甲铁骑一般,彼时的北契轻骑便是如今燕字军游猎手也不敢轻视的黑马栏子前身。

    李长安坐在马上,看也不看马下抱着同伴尸身呲目欲裂的林整,轻声问道:“如今黑马栏子属谁帐下?”

    林整咬着牙,艰难道:“呼延同宗。”

    风沙扬起,李长安微微眯眼,又问道:“呼延宰父的孙子?”

    林整摇头道:“据说是呼延族氏的旁系,论起来,算是呼延宰父的侄子,已过知命之年。”

    李长安哦了一声,不再言语。随后牵过那匹已无主的马儿,将李子抱上了马背,低声嘱咐道:“跟紧,别丢了。”

    虽然师父说话时常不正经,但李子心知这句话,李长安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古剑,又抬头望向李长安,只见李长安淡然一笑,示意她护好剑便可。

    李长安俯身抓了一把沙子,朝已起身上马的林整道:“招呼你的人马,留下两人,其余的,包括你,随我打头阵。”

    林整从腰带间摸出一指粗细大小的骨哨,吹响后如鹰啼般传出很远。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头的那二十几骑便扬尘而来。

    分配完人马,林整朝李长安点头示意。

    李长安淡然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若敢耍什么花招……”

    林整未等她话落,便接过道:“阁下放心,我等皆与黑马栏子势不两立。”

    不仅与黑马栏子势不两立,怕是也与游猎手水火不容吧?这话李长安未说出口,夹缝中生存的蝼蚁,不论时逢乱世或是太平盛世,皆难以立足。这一点,李长安深有体会。

    许是为表忠心,林整独自上前,快了李长安半个马身。打头阵的二十几号人马逐渐加快了速度,渐渐与后头的三匹拉开了距离,走了七八里的路程,便与又拉开了足有一里的间隔。

    忽然林整策马狂奔,李长安却也不制止,只是迫于她的威压,跟着的二十几骑不敢动弹。但都同时瞧见了,前方不远处一地的人马尸首。

    隔着几丈,李长安勒停了马。

    她朝四周眺望了一圈,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若要冲杀,一里开外是最好的起势距离,不论是马匹冲锋的速度,还是骑兵自身的细调,在冲至敌军跟前时,皆是最巅峰的时机。但沙地凹凸不平,沙丘此起彼伏,对于马背上出生的北契人而言虽如履平地,但却阻碍了李长安目所能及之处。

    二里地外逐渐靠近的五十骑黑马栏子,李长安早已察觉,但相隔七八里之后似乎仍有伏兵。李长安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目。

    若非琉璃菩萨那一眼,又加上之后的许善心,仅过一道剑门关,自是不在话下。释道中人本就是天道补漏的克星,琉璃菩萨那轻飘飘的一眼可看的不轻,险些使李长安压不住尚未炼化的龙息之气,而走火入魔。许善心则是有些托大,李长安未料到看起来不过二品龙门的假道士竟已一只脚迈入了大宗师。那一巴掌旁人看着夸张无比,实则用上了李长安七八成的气力。原本在武当山,老和尚不惜已身度化了她身上的三成天道补漏,勉强再入一品,眼下又在鬼门关徘徊不定。

    那五十骑黑马栏子不足为惧,怕的是七八里之外的人马,若只是为防不测的备用人马尚好说,可若是北契正规帐下骑兵,且骑数过百,那便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李子先前曾说,近些年边关上总有小规模的厮杀,李长安不得不谨慎行事。

    在风铃宅院时,玉龙瑶曾问过李长安,明知前方凶险万分,为何还要带上李子?李长安只道了一句,时不待我。

    林整回到阵列时,双眼猩红。

    李长安轻声道:“一里外有五十骑,已朝此处冲锋,散开其余人,你我做饵。”

    沙地柔软,不比中原土地,马匹奔跑起来,要足以可见方闻其声。

    义气当头的林将军显然更在乎手下弟兄的性命,当下未多言,只朝左右各使了个眼神。二十几骑如广漠中的一粒沙,迅速朝着各自方向散去。

    一里地,于土生土长的北契大宛马而言,不过瞬息之间。二十几骑兵匪尚未散开足够大的包围圈,前方的沙丘之后便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一旁的林整屏气凝神,紧了紧手中的弯弓大戟,另一手拽紧了缰绳,身躯微微前倾。宛如一只随时离弦而去的利箭。

    但当他余光瞥见李长安的举动时,不由得直起了身,呆愣在了当场。只见李长安抬手一扬,仿佛抛出了什么暗器,但又什么都瞧不见,手中却也是空空如也。

    那头沙丘上如一颗颗春笋,刚刚才冒出尖头,便被人齐齐斩断一般。一骑接着一骑,仰面摔下了马,有的捂着胸口,有的捂着脖颈,有的掩面哀嚎。

    还有那一匹匹,在林整眼中价值不菲,求之不易的大宛马,不知被何种利器折断了马腿,从一人高的沙丘上滚下,沿途压死了不少躲避不及的骑卒。

    不过片刻功夫,这五十骑黑马栏子的下场比先前惨死在他们手里的二十五骑兵匪好不了多少。

    林整此刻只庆幸,不久之前他在李长安面前未曾失言。

    见李长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林整这才惊觉,那是先前李长安随手抓取的一把砂砾,他曾奇怪一把沙子能有何用?眼下他终于明白了。

    不等李长安开口,林整已发觉沙丘后那颗鬼鬼祟祟的脑袋,一闪即逝。

    林整立即高声呼唤尚未完全散开的二十几骑,策马狂追。李长安也不阻拦,嘴角噙着笑,只在原地等着后头李子那三骑。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那是咱们的人吗?”

    “蠢货,睁大你的招子好好瞧瞧,那刀那弓还有那轻甲!哪儿像是咱们能买的起的!”

    “也是……可那死人堆里好像也没咱们的人啊,谁这么大手笔……”

    “除了我师父还能有谁!诶,是师父!师父!”

    隔着尚有一小段距离,抱剑少女抬起身子朝李长安的背影用力挥手。李长安偏过头,朝少女微微一笑。

    待三骑行至跟前,李长安命令道:“林将军追上去了,你二人跟去瞧瞧,切记,见机行事。”

    二人似是不明白何谓见机行事,面面相觑的对望了一眼,但碍于李长安的威严只得硬着头皮领命而去。李长安则领着李子,信马由缰,缓慢前行。

    越过那道血流成河的小沙丘时,李子只面色平静的张望了一眼。小丫头也是头一回见李长安出手,以往听闻过曾有中原来的高手在城外与黑马栏子相遇,但多半葬身荒漠。按照李老叔的话说,并非那些高手武功不济,而是双拳难敌四手。李子不明其意,奈何李老头儿自己也没啥学问,只得用最通俗易懂的法子解释,总而言之就是那种高手中的高手,方可在万马丛中来去自如。

    李长安在少女心目中的雄伟身形,不知不觉中又高涨了一大截。

    旁人是神兵在手,舍我其谁。她李子是师父在手,天下我有。

    但瞬息变化的局势让小丫头的沾沾自喜未得意多久,前方不远传来轰鸣的马蹄声,起先如飞蝇般细不可闻,而后不过一个弹指间,便放大到震耳发聩的地步。

    雪亮的弯弓大戟上沾满了血,林整领着不到十骑兵匪发狠飞奔。后头是如浪潮一般穷追不舍的北契铁骑,各个挥舞着手中弯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他们的长辫随着疾驰的马儿一上一下的颠簸飞舞,手中搭起的长弓宛如恶鬼索命的绳索。

    李子小脸登时一片煞白,不安的望向身侧的青衫女子。

    李长安嘴角的笑意,仿佛一柄利剑扎进了林整的胸口。这个女魔头,分明早已知晓有伏兵,却在他追出时未加阻拦!用意何其阴险狡诈!

    但耳畔呼啸而过的利箭,容不得他再分神。值得庆幸的是,距离不足半里时,李长安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她缓缓抬手,少女怀中的古剑便应声出鞘,飞入她的手中,不见起势,李长安已轻柔一挥,斩出一剑。

    林整心下大骇,但随即发觉,那一剑不是朝着他这边横斩而来,亦不是朝他身后的北契铁骑,而是朝着地面的黄沙。林整再顾不得其他,狠狠抽了马儿一戟,发足狂奔。千钧一发之际,人马险险跨过了那道模糊的剑痕。

    但后头的北契骑卒就没这般走运了。

    马蹄刚踏过一只蹄子,黄沙之下便猛然喷涌出一股剑泉,将所过之处的人马齐齐拦腰截断。尚在半空中的北契骑卒蓦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下半截身子停在了原地。

    风沙卷过,将浓重的血腥味冲淡了些许。

    李长安抬眼扫过,粗略估摸了一下,大概有百来骑,不算已尸首分家的这三十几骑,还需两剑。她轻声叹了口气,打马上前。

    北契人不愧被世人誉为马背上天生的战士,一阵短促的惊慌失措后,剩余的六十骑仍未曾退却一步,神情仍是凶狠,且无所畏惧。

    他们振臂高呼,欲发起最后的冲锋。

    李子坐下马儿却忽然惊起,驮着少女,不分敌我,悍然朝着前方发力狂奔。事出突然,李子甚至来不及回头朝师父求救,只听北契骑队中有人高喊了一声,“放箭!射死她!”

    话音刚落,李长安抬头望去,已是漫天的箭雨。

    燕字军的老卒最是知晓,北契人臂力何等惊人,一张牛犄大弓寻常燕字军士卒只能拉开不足六成,神射手可拉至□□成,但北契骑卒人人可拉至满月。

    如此势大力沉的箭雨之下,眼下的李长安也只得望而退却。但她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余光间瞥见一道身影如虎豹一般扑倒了李子,她毫不犹豫掷出了不公。古剑先箭雨一步,重重的插入了那道身影身后的地面,雄浑剑气支起一道无形之墙,挡下了瓢泼大雨般的利箭。

    悬于空中的李长安目露凶光,厉声道:“找死!”

    青衫化作青影,俯身冲入北契骑队,下一刻,平地起惊雷,青影宛如一道鬼魅,穿梭于人群之中,霎时整支骑队人仰马翻,惨叫声连绵不绝。

    不过半柱香,再无站着的人与马,江水般的血泊中,青衫独立于世。

    李长安甩了甩指尖上的血珠,抬头望了一眼拼命奔逃的十来骑,漠然收回了目光。她走到不公前,缓缓拔出了剑,不知何时余晖散尽,林整身后那十几只利箭的箭翎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少女被他紧紧的护在了怀中,毫发无损。

    少女带着哭腔的颤声问道:“你……你为何救我?”

    不再威风凛凛的将军扯了扯嘴角,涌出一大口鲜血,他在闭眼前轻声自嘲道:“你与我一位故人的女儿,很像。”

    林整高大的身形缓缓倒下,少女看到了一双印着月色的丹凤眸子,微微弯起,很是好看。

    “我想好了,从今日起,你就叫李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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