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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仗剑行 >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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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风可留,情不可留

    流沙城街道上的行人比往日更加形色匆忙,唯有一位老者步伐平缓,目不斜视,与周遭格格不入。俗话说蚊子再小也是肉,换作以往早有心怀不轨的青痞流子上前蓄意滋事,但眼下连多打量他一眼的人都欠奉。

    老者沿着城中轴一直往前走,花费了半个时辰,走过了大半个流沙城。途中他停下过两回,一回是在花栏坞的街头前,还有一回是在太极阁门前。两回停留皆未耽搁太长的功夫,只远远望了一眼,便继续前行。

    终于,在离出城的北城门尚有一小段距离时,老者放缓了步伐,朝四周张望了一眼,而后拣了一处不起眼的拐角,走过去靠着坑坑洼洼的黄土墙坐了下来。老者动了动干涸似龟裂土地的嘴唇,反手扯过书箱,翻出一块油纸包裹的馕饼和一壶羊皮水囊。

    不知是牙口不好,还是放了三日的馕饼太硬,老者撕咬的极为费力。吃了一小块就了一口水,老者放下油纸又从书箱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里头裹着一块烟熏制的牛肉干。老者用他那藏有污垢的指甲扣着撕下一条,放入嘴中,嚼的十分满足惬意。

    咽下后,他又撕下一条,一面吃着一面将那块牛肉干宛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裹起来。从此地到剑门关,尚有三十里的路程,中途他得休息一回,过了剑门关离最近的县城估摸也有二十里,他还得休息一回,这些牛肉干就是他最后的支柱。倘若运气好些,碰上在边关游猎的黑马栏子,再运气好些,那些好斗逞勇的骑兵肯让他表明身份,那这些干粮便绰绰有余。

    但老者行事习惯未雨绸缪,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归是好的。

    就在老者抬起手将要把那巴掌大小的油纸包放入书箱时,一股劲风从他面前刮过,紧跟着又一股劲风,接着第三股。最后一股劲风折了回来,当着他的面儿,夺过了他手中的书箱,起先在里头翻找了一阵,而后不耐烦的将整个书箱倒拎了起来,里头的书籍哗啦啦散落了一地,扬起一片小尘土。

    那“风”朝地上啐了一口,小声咒骂道:“老穷光蛋。”

    老者一动未动,缓缓抬眸看清了那四道从巷子里刮出来的劲风,是四个与他一样衣衫褴褛,面上灰头土脸的少年。最前头的那个少年扬了扬手中巴掌大小的油纸包,朝后面的同伴招呼。第二个少年手中拿着那块吃了一小块的馕饼,第三个少年手中是羊皮水囊,最后那个少年个子最高,却两手空空,冷冷瞥了一眼老者后败兴而去。

    老者有些庆幸,好在他们没动手,否则这把老骨头许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老者默然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本一本拍去书面上的尘土,再一本一本放入书箱,神情一丝不苟。连不远处的打斗声,亦两耳不闻。

    待他终于收拾完,锤着胀痛的腰杆缓缓直起身时,跟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抱剑少女。少女一手抱着柄古剑,另一手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油纸包,还有一个沾满尘土的老旧羊皮水囊,正是方才被那四个少年抢夺走的干粮。

    对失而复得,老者并未显得有多欣喜。但他在瞧见少女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庞时,神色微微动容。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接过少女递来的干粮,垂眸低头道:“多谢女侠。”

    少女微微一愣,显是不曾听过有人这样称呼她,随即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鼻子底下的血痕,谦逊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师父,那几个小混蛋我认得,时常干些损阴德的勾当,这大半条街的妇孺都被他们欺负过,方才若不是师父出手,您的干粮怕是抢不回来了。”

    老者这才察觉那名站在少女身后几步,牵着马的青衫女子,想必此人便是少女口中的师父。他朝女子微微颔首,又道了一遍多谢。

    就在老者入城前三刻。

    玉龙瑶原是想护送师徒二人出城,即便不到剑门关,也至少得送出十里地外。但李长安想也没想便推辞了,仅道了句“画蛇添足”。走时只要了两匹快马,一身孑然,倒是符合她一惯潇洒不羁的做派。

    但思虑周全的玉娘子在师徒二人走出风铃宅院时,硬是往李长安的手里塞了个分量十足的包袱。里头无非其它,皆是长途跋涉所需的干粮水囊。李长安曾是仙人体魄,三五日不吃仅喝露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李子毕竟是个寻常少女,在武道上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且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便是如李长安所言,极有可能是个剑胎胚子,那剑胎就不用吃喝拉撒了?

    于此李长安并未多言,只是将沉重的包袱径直丢给了李子,且道了一句令二人哭笑不得的言语。

    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干粮自己背。

    师徒二人走出一小段路,李子回头张望了一眼,见玉龙瑶仍站在门前目送二人远去,宛如一朵迎风傲立的雪莲。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李子感觉的到那份浓厚的不舍之情。

    情窦未开的少女不懂其中深意,但与离开前那些楼里的角儿看李长安的眼神有几分相似。李子不知李长安是何时俘获了那些女子的芳心,但李子知道真正令那些女子动心的不仅是李长安的样貌与风度,还有李长安那令老鸨儿也毕恭毕敬的隐晦身份。

    她们兴许觉着,若攀上李长安,就有机会离开这个万恶之地,哪怕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可惜,李长安的铁石心肠,打破了她们最后的美梦。

    李子回过头,恍然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李长安听闻,勾了勾嘴角,笑道:“傻丫头,你可记住了。风流归风流,但风可留,情不可留。往后若是遇上心仪之人,可得多长几分心眼儿,莫要傻乎乎给人拐去当了小妾,为师这张老脸可就没地儿搁了。”

    李子转头愣愣的看向李长安,心中默念着后半句,少年风流多轻狂。

    直到走出花栏坞,李长安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李子以为师父是个无情之人,很是符合女魔头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但至少尚未无情到冷血的地步,否则就不会救她还替她报了仇,甚至给了那位孤助无援的老者一匹马。

    老者握着缰绳的手骨瘦嶙峋,许是骑术不精,又许是屁股上无二两肉,老者每隔一段时辰就要换一个姿势。李子此时才恍然明白,先前老者为何百般推辞。

    背负书箱的老者,俨然一副穷经皓首的老学究模样。尤其是那双充满智谋的眼睛,仿佛在他面前人人都会如李子一般,好似一个乖巧等候老先生讲课的学生。

    李子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但坐在李长安的怀里,少女不敢轻举妄动。

    不料,却让李长安占得了先机。

    “老先生,可否劳烦老先生一件事?”

    老者转过头,不卑不谦道:“阁下请讲。”

    李长安看了看怀里的瘦弱少女,笑道:“这孩子孤苦伶仃,前些日子被我从一伙寇匪手中救下,至今没个像样的名字,老先生一看就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替这孩子取个名字应不算什么难事吧?”

    老者的目光从李子吃惊的脸上扫过,问道:“何姓?”

    李长安不假思索,道:“随在下姓李。”

    老者呵呵一笑,目光平静如水,“李姓在中原可是大姓,百年前李家世族钟鸣鼎食,旁支遍布中原九州,前有圣人李官子,后有飞将军李世先,但凡姓李的都与这些人多少沾亲带故。”

    老者说着,叹息了一声,“可惜春秋八国战乱,饶是如此厚重根基的百年世族亦未能幸免,实属憾事。不若这天下尚能多几位不世之才。”

    李子忍不住侧头看了师父一眼,只见李长安面色如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者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便叫李思苦如何?”

    李长安跟着默念了一遍,问道:“可是取自忆苦思甜之意?”

    这回老者未出声,只点了点头。

    李长安低头,笑盈盈的看着少女,“你可喜欢?”

    李子反复琢磨了几遍,不留神道出了心里话,“既是忆苦思甜,何不取忆甜二字?可比思苦好听多了……听着就苦……”

    老者但笑不语。

    李长安哈哈一笑,“老先生为你深思竭虑,你这傻丫头尽不领情。先古语有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又有南唐魏大家在《人语》中所著,享乐思甜,是为性\/惰,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老者赞许的点点头,接过话头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古往今来,沉于酒色享乐的君王数不胜数,欲做人上人,便要懂得如何思苦。不仅自思苦,亦要懂得如何思他人之苦。”

    少女显然一头雾水,半点儿毛皮都没听懂,只得装模作样的点头附和。

    李长安沉思片刻,笑道:“听老先生一席话,受益良多,这匹马送对了。”

    老者许是听多了这类阿谀奉承的言语,不以为意,只是望着前方的双目微微眯起,眉头微皱。

    李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老先生无需惊慌,那是自己人。”

    尚在之乎者也中昏头转向的李子听闻此言,抬头望去,下一刻,李长安只觉出怀中的瘦弱身躯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而后浑身僵硬。

    此时已走出了五里地。

    而林整与瓦岗军残余的五十人马已在此处等候了一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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