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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仗剑行 >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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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一巴掌的事

    太极阁在城中有一幢极为奢华的三层阁楼,不是因为装饰的过于富丽堂皇,而是整幢楼左半边为白,右半边为黑,呈太极阴阳之势。说其奢华是因为,左边的白壁取材自长留山雪湖的寒石,深埋在湖底几丈的冻土之下,仅凭人力难以开凿。相较之下,别情殿的玄钢石反倒更加容易获取。右边的黑壁虽不及寒石来的稀贵,但在塞北的风沙下寻觅一块足够筑楼的岩砂亦不是件易事。最难的是,要将二者砌合在一起,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但许善心做到了,无论是凭借他的财富还是智谋,放眼天下,也仅他一人。为此沾沾自喜,许善心觉着无可厚非。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吕玄嚣,泷见和尚那般撼动天地的修道者自是不可比量,但在凡夫俗子中许善心自诩理当高人一等。

    因塞北飓风频发的缘由,流沙城中的建筑都不高。许善心立在窗棂前,眺望着整座城池,宛如一位君王在巡视他的王土。

    缓缓的,他的目光游移到花栏坞那条白日里人影稀疏的街道上,血迹残留下的斑驳痕迹仍清晰可见。

    他轻声喃喃:“就差一点儿啊……”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林整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许是再给他几年的功夫也想不明白,那年轻儒生为何会临时反水。其实早在两年前,年轻儒生刚来此地寻他那被寇匪拐卖至此,未过门的妻子时,便已踏入了许善心精心布下的圈套。蛰伏两年,只为了那夜一举斩草除根,彻底剿灭瓦岗军。

    “可惜啊。”许善心叹息一声,但脸上并无惋惜之色,“可惜不能亲手送你见阎王。”

    门外有脚步声,沉稳有力,来人并未叩门,只立在门外道:“阁主,有僧人求见。”

    许善心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侧身问道:“哪里来的僧人?”

    门外的人恭敬回道:“禀阁主,从袈裟上看似是从中原而来,您可否要见?”

    许善心性情狠毒,面上虽对僧人恭敬和善,但又怎会真心向佛?以往有苦行僧上门化缘,他也从不过问,皆是命下人随意打发了。对于这种亲自找上门来寻不痛快的臭和尚,也多半当做视若无睹。

    但从中原千里迢迢来寻不痛快的和尚,还是头一回。

    许善心思量了半晌,走到门前打开门,问道:“那和尚在哪儿?”

    与太极阁寻常帮众所束方巾不同,这人头上插着一根道簪,簪尾刻有一轮太极阴阳图。表明此人身份不低,最不济也是个能在许善心跟前说上话儿的人。

    那人抬头瞥了一眼许善心的神色,垂眸恭敬道:“未经阁主允许,属下怎敢擅自做主,那僧人还在门外站着呢。”

    无论是否真心实意,许善心对于这份恭敬很是受用,一面举步朝外走,一面道:“好,我去见一见他。”

    将才走出两步,许善心忽然止步,转身吩咐道:“等等,还是把那和尚带到二楼茶厅来。”

    那人不曾犹豫半分,仍旧恭敬万分的躬身应了,先许善心下楼而去。

    二层茶厅,许善心细品着露峰的清香宜人,回味无穷。暗自腹诽花栏坞的蠢娘们儿暴殄天物,这一年才不过几两的雪峰稀物,怎可与沙茶这种俗物相提并论。难怪花栏坞这些年越发息事宁人,不多参与城中是非,看来花栏坞那块地界儿也迟早得落入他许善心的口袋里。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渐近,许善心放下鎏金茶盏,抬头望去。

    和尚那身赤黄的袈裟率先撞入眼帘,令许善心不由得微微睁眸。西域僧人纳衣多为青黑兰木,袈裟分为红黄两种,如琉璃菩萨的雪白袈裟只有大乘僧人可披。自打泷见大师几度西域之后,中原僧人的阶段区分也逐渐同化。但唯有赤黄袈裟与众不同,说明此人传经布道是在替天而为。民间通俗说法,便是佛祖转世。

    许善心如此笃定此人非同凡响,不仅仅是那一身赤黄袈裟,还有僧人手中的那串十二缘起念珠。寻常僧人的念珠大都皆是一百零八菩提念珠,意味放下三千尘世烦恼,四大皆空。而缘起念珠则相反,只有十二粒,源自“十二因缘”或“二六之缘”一说,世间凡事皆因缘而起,又因缘而落。十二,便是一个轮回。

    忽然,许善心的眼皮一跳,就听那僧人诵了一声佛号,道:“小僧法号萨蛮,从五陀山而来,有一事需告知许施主。”

    因流沙城格外独特的地理位置,两国的消息传闻皆可流传至此,许善心手眼通天,自然知晓的更多。这位样貌灵秀,尚未及冠的小和尚自打十几年前被从西域得道归来的泷见大师带回五陀山后,便从未下山。传闻,这小和尚心智不全,唯独能看懂一些得道高僧也看不懂的繁缛经文,时常在藏经阁一坐便是几天几夜。泷见大师坐关前只给小和尚取了个“萨蛮”的法号,有心人曾在上山供香时提及过,寺庙里的大师也不藏掖,只道小和尚心智未开,悟性不足,菩乃觉悟之意,何时小和尚开窍,菩萨归位,便可立地成佛。

    经香客们口口相传,小和尚菩萨蛮的声名便人尽皆知。只不过这些年,五陀山也未有神迹出现,人们便逐渐淡忘此事。什么佛祖转世,泷见大师佛法再高深,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这不,南无寺的香火近十几年不就愈发鼎盛?

    许善心坐着没动,没有外人在场时,他连装模作样的兴致都欠奉。

    抬了抬眼皮,许善心漫不经心道:“何事?说来听听。”

    小和尚面色未有一丝波澜起伏,缓缓道:“今日,许施主或有血光之灾。”

    许善心不怒反笑,“小师父可有凭证?”

    小和尚缓缓摇头,道:“小僧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凭施主本人。”

    原以为这小和尚要鬼扯一通乌云罩顶,印堂发黑之类的荒谬言辞,没成想不等许善心下逐客令,那赤黄袈裟的小和尚便转身径直走了。

    许善心暗自琢磨了片刻,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小和尚走的不紧不慢,似是料到许善心会如此,故而在等他一般。

    许善心停在台阶之上,俯视着楼阶下的小和尚,问道:“血灾从何而来?”

    小和尚抬头迎上他轻蔑的目光,沉吟片刻,不卑不亢道:“容小僧收回方才所言,施主必有灭顶之灾。”

    言罢,小和尚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踏步离去。

    回到三楼书房,许善心静坐了一个时辰,睁眼时仍是难以平复心中怒气,低声骂道:“狗\/日\/的疯和尚!”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询问的声音,“阁主,已过午时,可需备马车?”

    先前许善心命人打听李长安的住处,不消片刻便回来了消息。许善心虽心思缜密,但也明白夜长梦多,当断则断的道理。瓦岗军已覆灭,若此刻叫花栏坞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如他先下手为强。女魔头既招惹不得,那就拉拢过来,即便不出力指不定还得倒赔夫人,也好过既赔夫人又损兵折将。

    再不济,只要规劝李长安不再冷不丁冒出个无理手来,那他尚有七八分的把握能一口吃掉花栏坞。

    可偏偏杀出个萨蛮小和尚,将整盘棋硬生生搅的乱七八糟。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许善心权衡了半晌,心一横,道:“备马车!”

    可不等许善心下楼,那帮众又去而复返,面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欣喜,道:“阁主,李长安求见!”

    许善心心头一紧,但未表露,只泰然自若的颔首道:“请她上来。”

    “遵命!”

    帮众弟子那夜也在场,亲眼见识过李长安的仙人风范,此刻已是难掩心中激荡。太极阁成为第一大帮,已近在咫尺!虽不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但比起中原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门小派,乃至百年大宗门,亦是分量不轻!假以时日,只要有许阁主坐镇,天下第一亦是指日可待!

    虽说不想做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但身为一帮之主的许善心显然思虑良多。李长安亲自找上门,未必是件好事。再念及那疯和尚的风言风语,许善心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心眼。

    人上来时,许善心只听见了那名帮众弟子的脚步声,另一人的步伐轻盈到几乎微不可闻。境界达小宗师,气机便绵长悠深,去年许善心刚跃过大龙门,对此深有体会。但李长安的气机,他全然感觉不到,似有意隐藏。

    那袭青衫出现在门口时,许善心立即起身迎了上去,抱拳笑道:“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海涵。”

    李长安微微一笑,“阁主忙着争抢瓦岗军的地盘,能抽空与我见一上面实属不易,哪敢再劳烦阁主。”

    来者不善,难道仍是叫那臭娘们儿抢先了一步?

    许善心按下心思,不动声色的将李长安请进了门内。与李长安这样难以捉摸的高手打交道,依照许善心过往所见,最是忌讳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不如摆上台面儿来说。言多必失,一个不留神说错了话,惹怒了对方,绝无好下场。

    待各自坐定,许善心先开口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李长安亦不含糊,直言道:“听闻阁主私下在打探我的住处,我这不就亲自送上门来了。”

    许善心心头一动,沉吟片刻,笑道:“不错,既话已至此,咱们不妨开门见山的谈一谈。流沙城无主多年,局势混乱不堪,以往三足鼎立尚可勉强维持,如今林整失势要想东山再起机会渺茫,不如由太极阁趁此良机掌控大局,阁下若鼎力相助日后许某人定知恩图报,虚名咱们不提,阁下若不嫌弃,副阁主之位如何?”

    李长安风轻云淡的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李长安坐镇太极阁,这话若传出去,你许善心岂不是更无法无天,谁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抬手绕起一缕青丝,一面把玩着,一面故作担忧道:“那我家瑶儿可怎么办?岂不是要被你玩弄至死?”

    许善心听的心惊胆战,嘴里磕磕绊绊,“你……家,你家什么……?”

    李长安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自顾自道:“那可不行呢。”

    只见李长安拿起手边那盏许善心先前尚未喝完的露峰茶,抬头笑道:“这么爱喝此茶,那便喝个够吧。”

    许善心心知大事不妙,刚要张嘴喊人,便被他平日里最爱不释手的鎏金茶盏塞了满嘴。他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呜呜声,双目瞪着李长安,眼神中透着惊惧,与几分后知后觉的哀求。

    这一瞬,什么簪缨世家的风度,什么高人一等的尊严,皆抛之脑后。

    李长安低头一看,太极阁的阁主尿了一裤子。

    她盈盈一笑,抬手一巴掌拍碎了许善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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