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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身量挺拔，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只穿着一身文士青衣，袍袖衣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虽是步行，但举止间落拓不羁，仿佛世上逍遥散仙。
在他身后数丈远的地方，跟着一瘦弱的小孩。小孩头发被剪成狗啃的一般短，胡乱支棱着像颗倒过来炸开的松塔，身上穿着春夏时节的薄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山林，进入一处山谷，周围的风雪被阻挡，总算不再肆虐，旁边的石头光秃秃的，风里带来刺鼻的味道，怎么看都不是一处宜居之所。
“从今天开始我们便在这居住。”老者指向一处冒着热气的大湖，湖边有座简易的茅草房，那里就是他们临时居住的地方。
老者手指放出剑气将小孩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削烂，要把他赶下湖梳洗，小孩看着面前不知深浅的湖水迟迟没挪动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姓什么？”
“没有。”
老者皱起眉头，双手背过身后在小孩身后走了两圈，突然抬脚把他踹进湖里！
“命中多灾多伤灾，还得和我这个老头子四处躲藏，就叫你伏七杀吧，取个好意头。”
他冷眼看着在湖边挣扎的小孩，摆手以巧力将对方提出水面，笑道：“我之前也救了个小孩，不过他不在这里，有时间带你们认识认识，他年纪大一些，带你正好，我确实没多少耐心。”
“……”面对小孩怀疑的眼神，老者无奈道：“我说的是真的，改天带你们认识认识，不过他现在应该在门派里。”
“拐小孩……”
老者提着小孩的手一松，让小孩直接在湖边沉底，“老夫才没骗你，老夫可是师承名门大派苍阳仙门。”
画面一转，便是天黑时分，躺在床上还是男孩的伏七杀蓦然睁眼，掀开被子坐起，全身冷汗淋漓。
“又做噩梦了？”旁边一身华服的青年从入定中睁眼，无奈地从旁边抓过酒壶抛给对方，“尝尝我酿的酒，助眠又安神。”
“师尊，小孩子不能饮酒……”
“谁规定的？”
“……”
伏七杀一时语塞。
这两年师徒两人结伴走过许多地方，足迹遍布海内群山，有逃亡也有游玩，他一路走走看看，每当见到一些与他同岁的小孩有长辈可以撒娇，都十分羡慕，这不能饮酒的规矩，也是听留宿村子里的小孩提起的。
他拔出葫芦塞子灌了一大口，对旁边顶着青年样貌的方异说道：“你就庆幸我是元婴初期吧，换做是之前那位师兄，早在雪山就被冻死了。”
“啧，我看他可比你省心多了，早些睡吧，若有机会我带你们认识认识，赶紧把你这累赘扔门派里算了。”方异嘴皮子可不输身手，当即回怼。
伏七杀打不过，骂不过，心道别人看你仙风道骨的，我却不觉得，这人被赶出门派一定是太惹人嫌了。
他想起白日在村里见到一群孩子相聚玩闹，试探地说道：“师尊，你再多收几个徒弟吧，我也想要个师兄。”
“你师兄都在门派里，再收就变成你师弟了。”方异闭眼淡定地回绝。
伏七杀捧着酒葫芦，万分惆怅：“我也想有个师兄和我玩……”
“闭眼躺着，梦里什么都有。”方异已经过了认为小孩天真可爱的年纪，每每看到面前的明面乖巧，暗地里叛逆的孽徒，都感觉拳头发痒。
伏七杀只好躺下闭上眼，再睁眼时，便来到人群熙熙攘攘的陆华城，有人挡在他面前，对那些来找茬的人说道：“在下碧梧峰二弟子郑麟。”
这人，便是师尊之前一直和他说起的师兄。
伏七杀好不容易见到本人，有些羡慕对方在门派里生活，一定有很多朋友相处，相比于他们漂泊在外，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对方会不会很难相处，脾气也不好？会不会仗着身份欺负他？会不会不想和他一起？
他很想知道师尊的门派里的风景如何，师尊一直念叨的师弟如何，有归处可回的感觉如何。
从那个会包容他恐惧的人对他说，不要紧，别害怕，别自责，你很乖，你做得很好……之后，这些他全都拥有了。
长久以来心底深处一直想忽视掉的苦难被重新摊开来，上边沉疴旧伤在阳光下渐渐愈合，让他恨不得将对方紧紧抓在手里，生怕被别人抢过去，对方的注意都要集中在自己身上，对方的温柔都给予他一人。
他的师兄又美又强又温柔，看似薄情，却比很多人要多情，他才是该小心的一方。
“啊……啊……七杀……七杀……先缓缓……我受不住……”
“麟哥别担心，我慢慢来，麟哥别怕。”
“……”
昏暗的室内，床帐被拽散在地，早上还清亮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郑麟从枕头中抬眼，透过窗户看到带着五彩晚霞的天幕，欲哭无泪。
他心道真不该小看师弟，对方再如何青涩，体修的体力摆在那，有的是实践的机会。
再看看身后的伏七杀，对方头顶的犬耳依旧精神地竖着，两人目光相触，缱绻万千，对方汗湿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眼里爱意融融，黏糊糊地凑上来。
“师兄，你再多疼疼我吧……麟哥……”
伏七杀说得可怜，蹭着郑麟颈窝撒娇。
郑麟脑子晕乎，庆幸自己筑基又辟谷，扶着师弟结实的手臂暗想但既然折腾了一天，眼看晚上是办不成其他事，便放任对方去了。
方异再见到自己弟子，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郑麟由于某些原因并未出现，由对方站在原本属于炎乾天宫的书房里，正和到来进行交接的弟子商量接管永嘉城事宜。
方异本想坐在一边给暂替郑麟办事的伏七杀压阵，没想到对方的行事出乎他意料的稳妥。
如何安抚凡人，结交豪绅，弹压城中其他散修势力，伏七杀桩桩件件，事无巨细，都交待得滴水不漏，端看处世手腕，俨然看不出是一位年少修士，滑得像灵池里的鱼精，有几分世家智囊的风范。
这些自然不是他教给对方的，只能是郑麟的手笔。
方异等那些弟子都退下去了，试探着问道：“你和郑麟……”
“互表心意了。”伏七杀坐在书桌前处理事务，闻言只是写字的动作一顿，又恢复到行云流水的书写当中。
对方说得自然，方异心底腾起一阵后怕，甩袖拍案而起，恼他办事冲动任性，质问道：“你这臭小子莫不是一时冲动糊涂，不想想自己的修为，也不替你师兄考虑考虑吗！”
“师兄说他没事。”伏七杀道：“我与师兄结成道侣，成为鼎炉供他采补，可事半功倍。”
方异眼看面前的弟子是油盐不进，越发焦急，“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向碧梧峰的长辈交待！”
伏七杀惊诧地看向自己师尊，“师尊你不同意？”
“木已成舟，老夫不同意又有何用！”
“是丹微！他修的无情道，若是他得知，一定会杀了你。”方异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难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与伏七杀之前的如出一辙。
伏七杀心想也是，他不怕方异，对那护短至极的师叔却有些说不出的害怕，起身走到方异面前，郑重跪下磕头，道：“还望师尊能替我美言几句。”
再抬眼，眼前哪还有方异的影子！
对方已经站得远远的，根本不敢受他这三拜！
“……”
“您可是他师兄。”伏七杀意识到自己师尊无法成为自己的助力，起身拍干净衣服，眯起眼睛猜道：“莫非师尊有什么把柄在师叔手里？”
“老夫在心里支持你，只是丹微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你这猪拱了，若要杀你，我也只能拦上一拦。”
方异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对孟丹微这般隐忍退让，他明明是化神巅峰，当年五大仙门都打过，唯独对元婴中期的师弟下不了手，不止下不了手，还怕得很。
伏七杀在方异身后若有所思，见天色不早，到厨房打了一碗甜酒酿，往城里的客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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