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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声机械般的重复着，暮色沉沉的至平县已经陷入沉睡，万籁俱寂，只有落雪压弯枝头时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二、三、五、四、十。”苏武坐在草垛上机械的数着数，这是不知道数的第几遍了，可心头的急躁非但没有缓解，反而不住的越滚越大。
恩公自那日离开后，只在前两日短暂的回来过一次，回来时面色凝重，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进过破庙，虽恩公往日里也时常神出鬼没，却从未如今次般时隔如此之久。
想到这儿更是坐都坐不住了，他匆匆给自己带上一顶前两日刚从富平街捡来的雪帽，便一把推开了破庙的大门。伴随着“吱呀”的声响，大门猛地弹了回来，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苏武借着破庙内微弱的烛火打量许久，才终于反映过来：“呀，恩公，你可终于回来了！！”
破庙外是飞雪茫茫，在月色的映衬下折射出宛如白昼的光，而少年立于廊檐之下，一身墨色衣衫，竟在本该沉沉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抬手隔开苏武，大步往破庙内走去，虽连日奔波，但他眉间却未有什么倦意，反而是散不尽的苍茫之色。
“有事？”他在草垛上坐定之后才抬眸看向苏武头上的雪帽。
“哦没事没事，那个，雪挺大的，就想出去看看，呵呵。”苏武尴尬的假笑着，往日里恩公只是默许了他的存在，却从未主动和他过什么，今儿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恩公，你渴不渴，我给你烧点水喝？”
“对了恩公，你现下身体大好了吧？你之前出去的时候可还发着烧呢。。。”
“恩公，”
不知是不是错觉，恩公今天的态度格外好些，往常他没几个字就会被要求闭嘴，今儿个虽也没有回应，但至少都让他了下去。
他于是愈发大胆了些：“恩公，今天仙女姐姐让我去他爹爹开的私塾读书呢，我…我虽从没读过书，可我是极想去的。”
读书？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习惯性的将腕间珠串褪下握于手中。苏武良久都没有等到回应，他习以为常般的吹灭烛火上了草垛，直到轻微的鼾声想起。少年才在黑暗中轻嗤出声：“国将不国，读这个书又有何用。”
这个雪夜并不平静，子时刚至，位于南郊的竹林却被衙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光影明灭，肃然一片。
而不远处被称作“冬香苑”的别院内也一样灯火通明，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连带着地上的倒影也跟着明灭交杂。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被人向内打开，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管家周明引着三四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向外走去。
“各位慢走，雪大，周某就不远送了。”
“好好，周管家止步，”为首的山羊胡子笑的殷勤：“您还是些回去歇息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别冻坏了。”
“行，那各位路上心。”周明微一拱手就向内退去，厚重的大门就要将大雪隔绝于外，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袍：“各位，今天你们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若别人问起来，想必都该知道怎么回话吧？”
“知道知道，我们几个啊一道去紫云阁喝了杯酒罢了。”
“那感情好啊，诸位心里清楚，就不用拖累了家不是？”
风声萧萧，周明再不看眼前的诸人，只摆了摆手：“来啊，把门关了。”
大门落锁，只留下门口四人相视苦笑。良久，山羊胡子才重新迈开步子：“走吧，去紫云阁。”
月色下满地清白，长夜又重回平静。而离“冬香苑”不远处的石墩后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耸动，雪尘飞扬下渐渐露出一角玄色衣袍。雪粒子越扬越大，竟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来。若梅毅在此定会惊呼：“三三，你怎的穿着你弟弟的衣裳？还做男子打扮，不伦不类的成什么体统！”
石墩后的人影正是梅玉纤，她将身上的雪粒子掸了个干净，才锤着已经发麻的双腿。那些人终于走了，她看了眼终于恢复平静的冬香苑，眸中思绪万千。
今儿酉时正她本和往常一样在灶房做着晚膳，却被敲门声引至屋外，门外空无一人，只地上有一张纸条。
“今夜子时，望于南郊竹林一叙，若久等不至，恐令尊及其书院有碍，万望按时赴约。”
梅玉纤将两年来在至平县的种种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她很确信并无与人结怨，若真要细，也就昨日和张嘉清起了一些龃龉。
南郊本就地势偏僻，竹林一带更是人迹罕至，背后之人存的什么心思，梅玉纤想不出来，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得赴这个约。
一则娘亲和弟弟都已不在，这个世上与她相伴者唯有父亲一人，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敢拿梅毅的安全去赌。二来既有人找上门来，存的就不是什么善心，而相约之人到底意欲为何，她必须得见见做些准备才好。
只是还是得先保存自己。
于是梅玉纤将自己常年披散的青丝绾了个发髻，又寻了弟弟的衣衫穿上。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叫花子：“你去将这纸条递与县衙门口官爷，不拘于哪个，递了就行。”
作为报酬她给了叫花子两个铜板：“我会留意动向，若你果真将消息送到，明儿我会在长隆街后头的暗巷中埋一吊钱，就在石壁边上，你自去取罢。”
同时她又送信给了余延，告知他南郊竹林中就有已消失许久的“南阳乌颈藤”。“南阳乌颈藤”每三十年开一次，只在冬季子夜时分盛开。虽叫作藤，实则是花，传闻此花可医死人、肉白骨。而以余延爱医成痴的性子，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为防余延提早过去等着，她甚至找了人将他拖至临近子时。
余延虽从医，但他父亲尚武，是以他的拳脚功夫比之医术丝毫不差。事急从权，她只能先想办法保全自身，事后再向余叔叔赔罪了。
在梅玉纤的计算中，余延和衙役该是一前一后，时差不会超过一刻钟。然而子时她刚到南郊，却意外的看到了本该在子时二刻才出现的衙役，已将竹林围得水泄不通。她只好绕道而走，接着就看到了刚才那幕。
“冬香苑”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座别院该是赵家名下的产物。然而一座普通商人的别院里面有些什么，竟让那周明用来人的家做了威胁。
梅玉纤怀着万千思绪直起身来，可在雪地里蹲了这许久，双腿哪里是听得使唤的。一使力反而往前扑下，眼见着石墩离自己越来越近，锋利的棱角几乎就要撞上她的眉眼。
她想将身体往边上倒去，可无力的双腿却加速了惯性，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目。
可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这个石墩好像还有些，软软的？梅玉纤一时忘了睁眼，只顾着惊讶于石墩的触感，用额头蹭了又蹭。
“怎么，还想再摔一次？”耳边忽有清冷的声音想起，像染着冬日里最凌冽的寒意。
梅玉纤蓦的抬头，月色皎皎，她看到石墩上锋利的边缘处挡着一只修长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腕处戴着黑色的珠串。再往上看，是冷硬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和那双满是雾气的眸子。
“看来姑娘果真是好管闲事，”来人轻嗤出声，在确定梅玉纤已彻底稳住身子后才将手移开，慢慢背于身后。
“多谢你，”梅玉纤俯身揉着双腿，感觉肌肉间有了丝了知觉后才扶着石墩站起身子：“前头我在想些事情没有留意，才累你相助，你的手还好么？”
月光下少女一身男装，不似往日柔美却更有一股清风之气，此刻那双倒映出飞雪的眸子正担忧的看着他，眸中是一览无遗的清澈。
他满腹的怒气突然消了下来，换了只手握住珠串：“无碍。”
这几日他一直奔波于找寻父亲军中副将徐照厚的下落，却苦寻无果，今夜他本已要睡下，却突然灵光一现。
若在这个至平县中有能力藏下一个大活人的，非知县莫属，可这几日不论衙门牢狱亦或是知县家中他都寻了个遍，却毫无所踪，是以他才想到和知县关系极为密切的赵家来。
可这“冬香苑”虽只是一个别院，防守却比衙门牢房都严实太多，前头他刚寻了个空子准备入内，意外间竟看到这个即将要撞上石墩的女子。
虽一身男装，可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若她撞上石墩后惊叫出声，定会惊动别院内的侍卫，被抓进去倒也无甚，可一想到苏武今天到读书时期待的眼神，他便鬼使神差的替她挡了一档，可终究是错失了今夜的机会。
思及此，他眸中的雾气又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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