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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大雍女子图鉴 > 第4章 从来行事俱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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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湛想以何为题?”东阳长公主对着阶前笑问,又命人在身侧放置坐席,引他坐下。齐湛摇了摇手中梅枝,语调轻浮,“就以‘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为题,作诗一首。”

    东阳长公主笑容一滞,周亡世人多怨褒姒,国史中也以此告诫女色之利害。今朝参与春选的女郎皆在,朝中私底下不乏反对女子入朝之人。晋王这一句分明是借题发挥,也不知是谁撺掇的他。

    “冬日梅开香魂,还是以梅为题。”东阳长公主皱眉道。

    齐湛往左下瞥了一眼,道:“梅花太过寻常,先前不就有人做梅赋,太失新意。”东阳长公主欲开口再劝,却见婢女上前耳语几句,她眉色舒展,点头示意。女官重复晋王所述,命亭前各自执笔。

    而明月等人闻题皆是双眉微蹙,各有心思。若两国国君联姻是亘古未有之事,那南朝降后为妃也可称为荒唐。齐佑承年纪既长,由陈太后做主以大司马之女秦引碧为后,两人所生一子齐湛,不满周岁便封为太子。待南北和谈,魏羽凰入主正殿,齐佑承迁后为妃心中含愧,特增设贵妃为四夫人之首,对晋王尤为怜爱,任朝臣谏言当前往封地始终不为所动。今日晋王当众轻薄,不知出自何人之意。

    “摇光怎得不落笔?”不过片刻,王瑶卿才思敏捷已制成一首,瞥见明月低首沉思,案上墨凝笔尖,欲坠不坠。明月勉强一笑,犹豫不决。待听绿纱之后抚卷吟咏,才坚定心神,匆匆写成四句二十八言题名上呈。

    阁东临湖,依稀可闻水气翻涌;阁内燃炉,袅袅檀香似有还无,两种气息交杂缠绵,难辨今夕。

    丹阳长公主与晋王赏文评上,又与诸人对答,一副和乐。良久,方闻高阶之上齐湛之声:“明月何在?”

    言中似有责难之意,满堂俱静,明月满怀心思就此中断,整衣上前参拜,又听他道:“观你诗中所言,周亡非褒姒之过?”

    明月叉手在前,早有准备,凛神应道:“正是。”

    齐湛面转薄怒,白皙脸上略现浅红,质问道:“依你之意,是谁之过?”

    明月只身独立,低头答话,众人看不清她神情,只听她慢吐清音:“敢问殿下,周亡褒姒,前朝亡于何人?”完不等齐湛应答,自顾自道,“为君不明,为臣不贤,军政荒废,甘酒嗜音,任是人人如齐王后,也免不了国灭。倘若为政以德,施教有度,纵有沉鱼落雁貌,岂会倾城覆国?”

    杨?闻言微微一怔,已猜到她诗中之意。史书常以女祸影射女子干政之弊害,将她们归入嬖幸而少议论君王,实教人难平。

    “好个牙尖嘴利,莫人常言唯人与女子难养也。”齐湛百思找不出错处,又碍着公主在旁不好发作,末了只会酸溜溜刺一句。

    明月不愿与他再做争执,默然不语。

    恰时东阳长公主握住晋王的手嗔道:“怎得手中冰冷?定是来时匆匆,衣沾雪露。阿湛先去更衣,以免感染风寒又让贵妃伤神。”罢即命婢女引他自侧后而走,复评他人诗文,都是些陈词滥调,多言女祸倾邦,君王当亲贤远奸云云。东阳长公主搁下诗稿,回首示意,那人微微颔首,离席而去。而目至阶下,众人经方才一事皆是怏怏,百转肠回。公主免不了再鼓励数语以成国之栋梁,又命婢侍从带她们别处饮宴,各自相交。

    寒风吹过雪雾飘洒,沾衣即化。仪凤阁宴正中途,鼓乐声声,公主先一步离席,又命婢悄然领明月过来。因而明月跟在侍女身后穿廊绕塘,纵步步是景,此时也无心再赏。进入暖阁后不闻余声,大礼参拜后方悄悄抬眼一观究竟。公主已换了家常衣裳,正与人闲谈。与她对话之人亦是差不多年纪,容貌甚至有几分相像,不过打扮却与公主府的女官有所相似。两人投注目光于她身上,半晌未言语。明月不知何故,心中惴惴。

    未几,东阳长公主道:“早先你在闹市借我之名,我就想是个胆大的,没成想你今日胆子也不。”

    明月听她话意并无诘责,先行伏地请罪:“那日事发突然,妄用公主名号,请公主治罪。”

    公主本就略提一句,借她名号行当为之事并无不可,如此见她请罪也就罢了,只吩咐日后不可再犯。她身侧之人指着案上问道:“这首诗文辞虽粗,立意却新。你是如何得来?”

    明月原本就想以意搏名,如今听到问话更是谨慎,将一套辞在心中转了一圈,方从容应道:“从前读史,书中常恨嬖幸奸佞诱君不明功罪,诛贤能罚直谏,国家因此而乱。窃以为人君岂会无过错?若是君弱臣强,被欺尚有情可原。然而君强臣弱,臣之所有皆君所赐,臣之忠奸皆君所选,只把过错推给人臣,未免有本末倒置之嫌。褒姒身为女子陪王伴驾,即便日日进谗言,幽王不听又能奈何?只将灭国罪归于女子,实在失之偏颇,难以以理服人。”语罢,即闻公主两人轻笑出声。

    到底年轻不经事,明月只以为笑她浅薄,又担心弄巧成拙,一张俏脸霎时通红,垂头不语。一直到回程途中仍是闷闷不乐,面带愁容。

    杨?与王瑶卿暂做分手,与她同车而回,便问道:“公主与你谈了些什么?”

    明月长叹一声,详述情由,临了望着杨?祈盼解忧。

    杨?思忖一瞬,美目流转,又问道:“你阁中不止公主一人?”

    明月点头应道:“正是,还有一人未知是谁。看装扮不是哪府贵客,可眉眼又与公主几分相像。”

    杨?略微思索,道:“莫非是崔夫人?”

    明月惊讶道:“崔长照崔夫人?”

    杨?点点头:“崔夫人之母与公主之母是两姨姊妹,听崔夫人初为圣上充华,彼时公主仍居宫中,两人亲密无间。后陛下临朝,崔夫人殿前自荐,陪伴左右……”须臾与明月互看两眼,抚掌道:“指不定今日乃是奉命前往公主府,先行察看。”

    明月眸中闪亮,展颜道:“也就是非但公主今日未怪罪,也许陛下亦知我名?”

    “十有八九。”

    她二人如释重负,相视一笑。

    而在宫城之中,宫灯逶迤,乾元殿灯火通明,魏羽凰坐御案之后,粗粗看了纸上诗文,细听阶下汇报。纸卷之上正是明月的字迹:

    家国兴亡古来有,烽举骊山恨风流。

    请公试问君心质,何因美人万事休?

    崔长照提及明月,缓缓道:“是个胆大的,就是涉世未深,锋芒太露。要想成事,还需磋磨几年。至于陆霜龄,公主与她谈了些话,左不过诗文见解,爱好为何。她由陆令公亲自抚养,人品德行自无话可,我是想着陆归兄弟到底心大了些。苏舒筠被娇宠惯了,听到公主只留陆娘子,脸色霎时变冷,是个孩童脾性。陈妙言今日循规蹈矩,沉默许多。”她将公主府见闻一一禀完,又道:“晋王更衣之后,只道另有要事,遣人与公主作别。”

    魏羽凰道:“你走一趟昭明殿,请他斟酌晋王长史更替一事。”

    崔长照心知晋王今日糊涂,不该在仪凤阁胡闹,可让她去寻齐佑承,她却极为不愿:“陛下,妾去多有不妥,还是让秘书监前去为好。”

    魏羽凰道:“让秘书监去,他定要扯东问西来搪塞,你去不过简单几句话,有何不妥。”

    事无转圜,崔长照只得幽幽再道:“便是妾去,也不好话。”

    魏羽凰向下瞟了一眼,崔长照原是齐佑承跟前不得宠的妃嫔,这二十年来每逢让她去昭明殿,一向几多哀怨。她只觉好笑,便道:“你只传我的话,莫让晋王步陈王后尘,让秦贵妃病中难安。”

    陈王为齐佑承长子,昔年因行事荒诞被放逐出京,早早就藩封地,生母于婕妤因此郁郁而终。如今秦贵妃久病,倘若因齐湛行事有个好歹,那可就惹人非议。到那时齐佑承想留他在京,御史台秉承职责也会上谏陈事。崔长照既明此理,便不再推脱。

    数日后秘书监传旨,罢免晋王府长史及以下各级任命,重新选配人员。齐佑承还特意遣人至晋王府,告诫晋王以礼为先。朝中上下看得明白,女官一事讳言不提。

    而长门巷的杨?与明月未得消息,只埋头书卷之中,不闻窗外闲事。

    直到门外再度落雪,爆竹声声,方觉已是除夕。因杨?独自守岁,明月怕她孤寂便婉拒赵家来接,只道元日再去拜见。如此一来众人提议两家变一家,由着常娘子备了盛宴,她们齐饮同欢。明山和一干人等在屋外生了火,大笑着把竹子扔进去,霎时噼啪作响,好不热闹。紫梢红薇则和琥珀玲珑在玩藏钩,赌钱赌酒,大笑开怀。唯有明月和杨?远离喧嚣躲在偏厅,坐在长案两边,丢了书卷不读,放纵点着九九消寒图的几朵梅花,一边闲话。

    “往年在家里,众位姊妹同坐逗趣,不过离家数月,再想起来竟像是久远前的事了。”明月算着日子描好一朵梅花,瞟了一眼杨?笑道,“子玉不曾提过家中事,我却好邺城除夕是何光景。”

    杨?冷情一笑,低首道:“我家中不甚热闹。祖父多年前为官,经年流转亲朋故旧早就散了,唯有几位至交还算走动。叔伯父不事庶务,从兄弟几个也没个出挑的,越发让人不如意。”顿了一会儿又道,“我母亲仙逝不久,父亲另娶新妇再添儿女,便顾不上我。祖父怜我方接到身边教导。”着眼前仿佛突现儿时垂眸可见的那抹嫩黄,团团转转,笑语盈盈。待听明月唤声,才察觉不过是灯影光晕。

    “恕我失态。”杨?侧过脸去,多年委屈一朝吐露,清泪自颊边滑下,我见犹怜。

    明月心中顿痛,递过锦帕为她排解道:“我家中人多热闹,姊妹十一人每到年节免不了攀比,谁带的镯子最好,谁打的金钗最贵。去年再添了两位兄弟,满屋子都酸不可闻。只我母亲大度,送衣赠物只当平常。”到最后竟发起脾气,把画笔往案上一掷,拉了杨?去寻热闹,誓要一吐胸腹浊气。

    明山见得她们联袂而来,生怕火星乱窜蹦伤她俩,急切切相劝。明月才不搭理,弯腰捡起带节的竹子往庭前火堆扔去,霎时毕剥有声,红黄火焰腾腾照在两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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