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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刻带着段岚往里走。这次出访行动绝非无事生非的窜岗，必须划归工作行列，所以要光明磊落、完全彻底。他们直插受访部门的心脏——模具车间办公室。访问团的规模配做尖刀，一百人那叫大锤。
模具车间主体建筑是一座长方形厂房，内部可划分为三个功能区域：修模、模具库和办公。隶属模具车间的煮模、氮化工序不配待在大厂房里，被踢出去了。进大门左手边东南一隅是修模区，办公室位于西南角，剩下的约七成使用面积全部为库区。办公室是一间被隔离出来十几平的房间。
那么刘东刻、段岚要找的杨秀是何等角色？模具车间一把手模具车间主任是也！
一进门，段岚一眼就认出从未谋面的杨秀。段岚提前听了模具车间主任是个女的。刚进来的不算的话，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一个女的，没有男的。单凭这两点还不足以坐实段岚的推断。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就坐的椅子，椅背上书有“杨秀的”三个白色大字。这仨字儿价值不菲。漆总视察时发现后，直接就批了二百块罚款。刚装修过的房子，椅子是新添置的，岂容这么造！当时杨秀刚来不久，这不是她的作品，否则没准儿会丧失再坐这把交椅的权利。
模具车间没有二把手。杨秀是模具车间唯一的行政办公人员。队伍太了，模具车间一共一十一人，不及解放军一个班。十一人当中还有两位是模具公司派来的修模工，编外人员。模具车间倘若再设副职、又再学老国企那般建立党支部委员会、团支部委员会、工会委员会、妇女委员会、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话，那就得对外招贤纳士。硬件方面，还得扩大办公室面积、添置办公用品。不知道人应该算硬件还是软件。无论软或硬，没资金支持都是一场空。请问有没有哪个老板肯花这个钱？！
关于诸委员会，模具车间除了杨秀其他人料是整不明白。杨秀明白，太明白。杨秀前身是一家国家大二型省直企业模具车间副主任、党支部委员。两个模具车间没有可比性，不可同日而语！那阵势，浩浩荡荡一百几十号阶级兄弟和姐妹，开个会不喊个八遍五遍都安静不下来。二十几岁的杨秀，全公司最年轻的女性中层干部，不是之一。羡慕和嫉妒中的骄傲啊。那段日子走姿就是秧歌的起源。
杨秀是本市人。亿邦花的地理位置偏一点，但本市还是本市。杨秀入职之初，有被拐到千里之外的恍惚迷离。天哪，是地球人吗？一张张脸的表情没有表情，眉眼口鼻的排列和脑海中的存储相去甚远。一个个穿的是工作服式样的工作服，却没穿出工人的样儿，怎么看都不是八路军。
所幸还有刘东刻这个爆炸性的意外。杨秀一见他亲切到差点没扑过去趴在他肩头掉眼泪。“我好象在哪见过你，但都没你这么酷！”杨秀的表达颠三倒四却表达了要表达的。直觉告诉她，刘东刻有国企背景并直截了当地获得了证明和满足。她俩聊起国企之激动可以和相约出轨划等号。英雄所见略同，他们恨不能把私企掐死在萌芽状态，国企就皇帝万岁了。遗憾的是全世界人民并不团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以西方为代表、资本家横行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整钱。穷并不可怕，一个不拉的穷，日子不一定难过。问题是人家富，有人富，富了就横行霸道，问题就严重了。人富你穷，穷就站不住脚、就要挨打啊！所以要向钱看，不能再吃大锅饭了！人们还拿卖茶叶蛋的老奶奶事儿，大有逼迫老人家去造炸弹之势。卖茶叶蛋为啥就不能比造炸弹的多挣钱？！一个让人死一个让人活，孰是孰非？还有唱歌儿的，登台吼一吼就是多少万多少万。杨秀无异议，怎么啦？好听，眼红都别听啊！不听人家不就挣不到钱了。刘东刻的观点，西方的方发达就是一场梦魇。听两个超级大国在比钻地球，看谁钻得深，意图一定是钻穿！这就是发达后干的事！当然，抵制发达的前提是更发达。炸弹不但要造，还要造好弹。弹是卖蛋、唱歌的□□。所以我们也要搞私企。
杨秀与刘东刻的讨论严重跑题、迷失方向。到后来都浆糊了，自己造自己的反、左右手互搏，竟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反正他俩各自的国企都从发展的列车上摔下来了。当时的杨秀一百个不信，一两千张嘴啊，组织上一定会管。执迷不悟的杨秀，不管就是最好的管啊！杨秀熬到了全厂最后一台机器停止转动，不得不另谋出路。为了生计，杨秀干起了类卖茶叶蛋的营生。杨秀卖过保险、化妆品和雪糕，还经人介绍在某酒店做过领班。因为不能克服嘹亮高呼“欢迎光临”的心理障碍而没干三天就逃之夭夭！
杨秀走马上任亿邦花模具车间主任，很就发现，此主任非彼主任，差距可不止一公里。首先是待遇问题，尽管杨秀不知道模具车间每个人的具体收入数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收入低于车间人均值。尤其那俩外来的，薪水几倍于杨秀。模具氮化工罗大壮，初中都没念完，活脱脱的一个农村傻子，工资也高得离谱。杨秀还打听到，她的前任工资可比她高得多。郁闷！这年头儿，钱了算，挣得少哪来底气去管人呐。其次是业务，用杨秀的话，她接触过的模具和现在的模具，除了大名相同，剩下的哪哪都不同。在国企这叫不专，啥都不懂，谁干的好谁干的坏，如何评判？最后是性别劣势，她是模具车间的“党代表”，唯一的女性，想动手整理整理模具库，心有余而力不足，死沉死沉。不能管人、管不了事儿、动不了手，毫无争议的摆设啊！杨秀想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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