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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飘悠悠的歌声忽尔忽时地从女娲宫里荡开，如与夜色相伴的野墟炊烟，如寂寂河岸的苍苍蒹葭，如随山涧流转的粉面桃花，那词那曲教人听得并不真切，不过是一段未寄出的愁肠，偏偏令人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她编织的缠绵漩涡里。
“娘娘，羲皇大人在宫门外求见，不知您是否要见他？”一位仙婢袅袅上前，脆生生地询问花园里正在捏泥人的女娲。
歌声戛然而止，女娲抬眼望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仙婢心头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些，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姹紫嫣红的百花簇拥着人首蛇身的丽人，灌丛拢拢青绿，只觉眼前一亮。女娲手中拿着两个泥人，赫然是她与殿外之人的模样，两条尾交缠在一起，恰似两根藤蔓密不可分。
大约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她勾了勾唇角，道：“速去请他进来。”
仙婢起身应喏，往大殿走去，身后又传来了一句微凉的话语，“下次莫要再将兄长拒之门外了。”
娲皇宫内四季温暖如春，仙婢却抖了抖身子，不寒而栗，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她怎么会认为自己和娘娘同仇敌忾敌视伏羲大人会讨得娘娘欢心呢？
女娲随手把泥人一扔，栩栩如生的泥人四分五裂，缓缓沉入了泥塘里。她心念一起，蛇尾化为双腿，罗衫焕然一新，鬓前别了一朵娇艳的牡丹，真真人比花娇。
女娲摸了摸鬓角，脸颊如吸收了玫瑰的光芒，情思泛着蜜在眼里一圈一圈打着转，既傲娇又得意地想：兄长啊兄长，这次还不是你乖乖朝阿娲服软。
大殿之内，仙婢对着伏羲百般周到，千般殷勤，唯恐他有半点不适，不见方才冷冰冰的态度。伏羲并不在意仙婢为何转变如此之，他轻?萘艘豢诓瑁?源?嗌?奈兜来由嗉獯?矗?钏?皇狈中母萌绾未氪恰
女娲来得很，到拐角处刻意停下脚步，手理了理罗裙，脸上犹带飞奔而来时的潮红，但出现在人前时，却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孔。
仙婢立刻退居殿后，留下两人独处，但曾经如胶似漆的两人气氛却异常地古怪。
伏羲上前打破了难受的沉默，离她三尺远之地止步，倾身拱手道：“伏羲问圣人安，不知圣人今日可好？”
女娲略往前逼近，神色可有可无，“尚可。”
青年苦笑，知她这是心情不愉的前兆，身又弯了几度，声音很软也很低，“妖皇命伏羲前来与圣人商量要事，如今妖族有难，不知圣人可愿伸出援手？”
“是帝俊要你来的？”这话的有几分不客气，可无人敢责怪于她，即便有人敢，亦不愿苛责于她。
“我知圣人心中有气，然，终归是母族。”伏羲恳求道，他仰头看她，模样恳切。
女娲只觉得柔肠一寸愁绪千缕，她的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委屈，让她脱口而出道：“我以为兄长此次前来，只为私情，不为公事。”
伏羲的表情多了几分松怔，女娲也意识到自己了什么大实话，掩饰性地别开脸，她想着反正也露了底，便不再装腔作调端着高高在上圣人的架子，软了态度道：“妖皇所求何事？老师虽不让我等插手巫妖之事，但若是不过分，我自能帮上一帮。”
她脉脉眼中波似盈盈花盛处，目光流盼带着无限期待投来，伏羲嘴里泛苦，他像难以启齿似的踌躇半晌方道：“妖皇希望圣人能够在大战之前帮忙照顾十位殿下，如今战事紧急，人手不足，唯有托付给圣人才可安心。”
女娲心里一颤，听到“大战”二字举手掩目，精致的面容浮现讥嘲，她低低笑了一声，终究忍不住刻薄道：“帝俊这是在托孤呢？还是他的儿子得罪了三清，所以跑到我这里来避难了？”
伏羲对她的诘难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玉雕一样保持沉默，等她的怒火稍稍平息后，宽大的袖子一抖，将十只金乌当鸡崽似的放了出来。
十只金乌被帝俊封了神通，亦被羲和耳提面命过，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此刻气氛诡异，当下乖巧地缩在一块，十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妖族孺慕的圣人。
他们在等她的回答，他也在等她的回答，霎时空气如同冰泉冷涩凝绝不动。
女娲抿了抿唇，双肩突然泄了气一松，妥协地朝着殿后仙婢高声吩咐：“来人，将十位殿下安置在宫内好生照顾，不容一丝差错。”
她终究还是不舍得伏羲因她之故而受到苛责。
敲冰戛玉的声音恰似银瓶乍破打破了僵局，仙婢摄于圣人的威压诚惶诚恐地领着十位太子殿下，金乌们倒也乖觉地跟着她走。
青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多谢圣人成全！既如此，伏羲就先行告......”
“且慢。”女娲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胶在他身上，最后她像是累极了，嗓子里堵着棉花，瓮声瓮气问道：“此次大劫，你也要上战场吗？”
“伏羲身为羲皇，自然责无旁贷。”
“可不可以不去？”女娲想，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她的修为如何强大，她始终还是那个在西昆仑洞府拉着兄长袖子哭着闹着不肯让他独自离家的姑娘。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老师过，妖掌天，巫守地，为何一定要开战？你也曾明言龙凤二族乃前车之鉴不可重蹈覆辙，如今怎么就忘了呢？”
她对帝俊做歉做好，谆谆告诫太一，苦口婆心服羲和，更是为此事与伏羲多次争吵冷战，她了啊，她明明承诺过的，她会永远是妖族的依仗，可为什么......
“为什么兄长不肯信我？”女娲歇斯底里地喊道，眼里蓄着由失望，不甘，愤怒，委屈堆砌的泪水，“我永远是妖族的屏障，为何你们都不信我？”、
“两族之事，怎可让一人一锤定音，纵使那人是圣人也不行！”伏羲眼底黯然，有狂风暴雨掠过，他表情没什么起伏，甚至露出温和得近似飘渺的笑，青年抬手轻轻擦去女娲的眼泪，像从前无数次为心爱的阿妹拭泪，动作温柔，却叹息道：“阿娲，不要那么天真！”
伏羲注视着这双碎了一地星子的眼睛，收回了手，一字一句用尽了气力：“圣人无事，吾也要离开向妖皇回禀了。”
他来时满腹心事，百转千回，他走时无牵无挂，长袖拂拂，所以距离那道门的路走得很。
“因为我在人族和妖族之间选择了人族，所以在妖族和我之间，你选择了妖族，对吗？”
那道身影慢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阿兄，你不要女娲了！”
这些心翼翼的话都太过轻淡，风一吹就散了，最终羁绊不了心上人离开的脚步。
自伏羲走后，女娲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不哭，不笑，仿佛和周围融为了一体，却笼罩着不可名状的忧伤。、
“女娲姨姨。”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稚嫩且饱含亲近之意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那座雕像“活”了过来，皓颈一歪，默默看着他。
“是陆压啊！怎么不和哥哥弟弟们去玩？”女娲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尖锐，俄而又被疲惫与温蔼所代替，她弯腰抱起了金乌，手帮忙梳理他绒乎乎的羽毛。
金乌在女娲怀里拱了拱，努力汲取来自可靠长辈的力量和支持，“女娲姨姨，我害怕。”
“怕什么呢？你如今在女娲宫，无人敢伤你。”
他的声线颤颤巍巍，“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
“我梦见，哥哥弟弟们都死了。”
金乌的胸膛起伏不定，金灿灿的羽毛失了细腻的光泽，沉重的戾冽压得他呼吸急促，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刚刚的诛心之语。
“哥哥弟弟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女娲抱着他的手不断地缩紧，加强的力道如同岿然不动的桎梏让他感到疼痛，他却不敢喊出来。
“不会，梦境都是相反的。”
女娲眉目间蕴藏着瑰丽的雪魄，她用一种笃定而坚信的口吻回答陆压，“哥哥不会出事的。”
轰隆隆，娲皇宫外平白无故惊起了一道响雷。
女娲知道，?，正在警告她。
陆压从怀里抬起头，眸露惊喜，再次确认问道：“真的吗？”
他年纪，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大家也习惯性地不告诉他，自从做了那个梦后，陆压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唯恐梦成现实。他想找那个古怪的丫头，可却被父皇送到这里来了。
陆压认死理，他想圣人不会谎，女娲娘娘一定会保护好哥哥弟弟们。
“千真万确！”
雷声擘九地出，殷殷挟凌威俱来，声声撞击在人心坎上。女娲在心底凉凉一晒，含笑应了金乌。
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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