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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经过反思后的孟应骐，是越挫越勇，主动和施朔瑛搭讪，以打破二人之间的坚冰，只可惜他爱搭不理，能施舍她一个字，绝不多给俩标点符号。
叛逆一时爽，认错火葬场。
孟应骐想，他还是怨恨我的。设身处地一下，要是她十九岁那年，被孟钰泰从军校里揪出去配种，一辈子绑在人家的车上，事事别人做主安排，她也不高兴。
施朔瑛能绷住心态，昨天才发作，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孟应骐越想越愧疚，决定今天中午再去找他谈谈，实在不行，她可以叫他一声爹。
只可惜施朔瑛不给她这个机会，往床上一躺，自顾睡着美美的午觉，一桌饭菜只能孟应骐一个人吃。
被叫过去光盘行动的王芊在得知前因后果后无比震惊，一下子就点出了关键：“你们驴唇不对马嘴的，怎么也能吵起来？”
继而对她打算侍奉爹的行为予以制止：“你要是这么干，施先生连夜翻过太行山走西藏路线回重庆。”
“不然，我去同施先生解释一下吧。”王芊道。这二人间的争执若为有心人知晓，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流言。
“不用，这马上过年了，你也够忙的。年礼都开始准备了吗？虽然现在在打仗，但过年总得给各军各部发点东西，吃吃荤腥。”
孟应骐每年从中央手里抠的空饷这就派上用场了，前方这么吃紧，他们在后方死命紧吃，她要不想法从那群人手里划拉点好东西补给自己的军队，她就白掌账本这么多年。
再，四大家族将全国财富聚拢为一家私产，她从其中赚点外怎么了？反正又不是为了她自己吃，给官军的嘛，吃空饷不丢人。
王芊还有点不放心，临去办事前还是打了声招呼：“千万别提什么爹啊！”
孟应骐一边在桌角蹭痒，一边点头。
她觉得王芊大概还是去找施朔瑛谈了，否则他为什么半夜便来了？还是等她处理完琐事，准备休息时来的。
施朔瑛进来，开门见山：“我何时能回重庆？”
“总之短期内不能回。”
他看起来有些急躁，抬脚便往她的方向过来，皮鞋尖铲进羊毛地毯，一股阻力顶着他的鞋尖，把他整个人送了出去。孟应骐下意识伸手去接，现在左臂无力，她只能动用大半边身子的力量去撑住他。
她换了棉衣，因此施朔瑛一头栽进了柔软的怀抱，他连忙稳住平衡，站直身体，慌忙道：“抱歉，失礼了！”
“施先生总是脚下不稳吗？幸好我这里没有楼梯台阶。”
他一抬头，便看见她眉眼弯弯的笑着，仿佛那晚不讲道理的人是旁人一般。
呵，真善变。
施朔瑛这一绊脚，把脚腕给崴了，也没心思回怼几句，本想就近坐在椅子上，却被孟应骐单手扶进卧室。
他挣了两下，没能挣脱，于是加大力气。
没用，孟应骐靠只右手就能把他按在床上。
施朔瑛忍着痛，从床上弹起来：“我在外面歇歇就好……”
“歇歇管什么用？”孟应骐从抽屉里翻找出红花油，道，“你检查一下，自己揉揉吧。”
在这吗？在她面前脱鞋去袜，在她的床上上药？
“我左手暂时废了，实在帮不上忙。”孟应骐顺势坐在床边，问道，“只把药抹在伤处就行，看自己能承受的力度揉。”
孟应骐见他仍是不接，眉间散开一股疑惑：“怎么？你不会？”
“不……多谢赠药！”施朔瑛迅速拿过药瓶，指尖飞速在她掌心刮了一下。
他慌忙着：“我还是回去……”
话没完，整个人又重重地坐回床上。脚腕上的肿痛已经蔓延到脚背了，他从未觉得这双皮鞋这么不合脚。
施朔瑛可以在孟钰泰面前心如止水地脱外套，对着孟应骐脱只鞋反而脸红心跳起来。他用余光瞧了一眼，只见她抱着左臂靠在床柱上，与他距离还远。
红花油的味道迅速散开，初闻时刺鼻，慢慢也适应了。为了防止空袭，师部也要灯火管制，因此室内点的是煤油灯，昏暗无比，施朔瑛耗着精力，专心上药，等痛楚降低些，他也有些乏了。
是时候告别了，他想，回重庆的事，明日再吧。
他抬头，见她闭眼假寐，知道她忙了一天，也困乏不已。
“多谢孟姐，劳您……”
她没睁眼，施朔瑛以为她睡着了，又重新叫了声：“孟姐？”
“孟姐？双鹰？”
“嗯，我听得到。”她的声音忽然虚了不少，慢慢才攒起气来。
“胃病犯了，刚才急疼。”孟应骐度过这波剧痛痉挛后，接下来潺潺流水的余韵也还能忍。
总之不耽误她抬胳膊强行留人。
施朔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离她这样近，灯光不明，仍看得出她脸色不好，内外伤病已经一齐上门讨债了，如今观她，似乎有摇摇欲坠之感。
他忍不住扶着她，忍不住靠得更近，孟应骐的呼吸几乎要落到他的脖颈之上了，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不是离去，而是顺势抱紧她。
但也只能想想罢了，他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她的父，这世界上有资格抱她的人恐怕不多，但其中绝不会有自己一个名额。
他克制着自己的内心，身边人却把身份规矩通通踩在脚下，将自己整个人送进他的怀里，可嘴里的甚是冠冕堂皇：“麻烦施先生扶我躺下，我左肩使不上力气。”
昏暗的灯光，清爽的坤元味道，还有她的床。施朔瑛用力咬着舌尖，让自己从孟应骐特地营造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他侧了侧身子，让她滑落到自己的臂弯。却不想怀中人顺势攀上他的肩膀，一边往后蹭，一边轻声问道：“我想听你实话，遥山，你真的怨恨我吗？”
施朔瑛一下子僵住了，甚至忘记了肌肉活动，整个人呆愣在那里，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让他回神。
“……施先生，能不能把我放下，这个姿势我腰疼。”
施朔瑛脸上闪过尴尬，心中却想，活该，谁叫你好死不死的提这个？
孟应骐半坐半靠在床上，自顾道：“你怨我也是有道理的，我能强迫你人往何处去，可强迫不了你能喜欢我。”
她这句话已经得非常直白了，施朔瑛仿佛没听懂一般，凝声道：“孟姐言重了，我不曾有半分怨恨。”
施朔瑛从床边离开，客气道：“天色已晚，战事焦灼，孟姐休息吧。”
战事永远是焦灼的，日军一日不退，亡国灭种的剑就悬于国家和百姓的头顶。报上来的永远少不了两类消息，要么是哪出被占领或克复，要么是哪师哪旅哪营的指挥官壮烈牺牲。
王芊匆匆下车，往院子里跑，她手里拿着一张译好的电报，看过内容后令译电员绝对保密，随即前往师部报告。
她脸色发白，短短几个字酝酿了半天，最终还是如实转达：“陈秀光师长，自杀殉国了。”
“当地村民捞到他的遗体，集资安葬，周总监已经令就近旅部去寻了。”
孟应骐单手撑在桌角，耳朵嗡嗡响，王芊的声音时远时近，她挥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先稍等，我有点头晕。”
她缓了一会儿，听王芊继续道：“追授陈秀光师长军衔的事，如何上报？”
“追授什么？”孟应骐抬起眼皮，毫无感情地着，“他是被敌人的子弹打死的吗？他是被自己的子弹打死的，不作数。”
王芊劝道：“毕竟是因抗日而亡的，广州战事艰难，打到穷途末路，他身边只剩几个人了……”
“当年在东北，不比如今难吗？各处战区谁不难？只他难？别人都坚持着，他倒好，往河中央一走，冲着脑袋就是一枪，他自己死了，清净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孟应骐的声音有些颤抖，马上又收回来，调子冰冷道：“部队没了可以再练，只要还有一个人，还有一条枪，我们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作为一个从九一八就参加对日作战的军官，难道不懂吗？”
“他……他态度消极，自杀而亡，也配得上烈士二字吗。”
“你通知渝市孙经理，让她以我的名义，替陈秀光给其家人送年礼。这件事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等找到他的遗体再。找到了也不必送回，仍就地葬了吧。”
王芊听上司这番话，既像是气话，又像是认真的。后边吩咐的事她认同，但前边所十分不妥。
追授还是不能落的，就算是中央不允，军法司出来跳，她也得往上报。
不过一切得等过了年，这一阵子发生的事过多了，先是十一月文夕纵火，后是十二月份汪氏叛逃投敌。其实两件事也不算意料之外，有花园口决堤在前，他们能再干一件放火烧城的事也不足为。
至于汪氏叛逃重庆，他早就有“曲线救国”的投降论，早跑晚跑都会跑。
没事，苟得住。
这段日子孟应骐谋划着调兵遣将，挪一挪地方，又跟隔了山和大河的隔壁根据地眉来眼去一番，一时间没照顾到施朔瑛，倒让他坐卧不安起来。
他琢磨了两个月，一直在分析那“喜欢”二字的含义，那是她随口一？还是别有用意？
施朔瑛想，她怎么还不召我过去？难道要我主动去找她问明白？以什么借口呢？
每当冒出这种想法，他就从心底嫌弃自己，果然是人闲了，就会胡思乱想，当初在渝市的时候，他只有一点点功夫想起她罢了，哪像如今，满脑子满心都是她。
许是她随口的吧，又许是她习惯了言语轻浮，总之，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过了年，又是新一轮的生死相搏，孟应骐一直盼着天气能尽暖起来，这样也能给后勤减少些压力。也幸亏这边是北方，雨水再多也比不过沪市，几场春雨还不至于将车辆拖到泥地里，慢性报废。只是本应该开始的春耕，被日军的扫荡给打断了，孟应骐仗着地理优势，往隔壁探头瞅了瞅，借王芊之口递了个话：你们要反扫荡不？带我一个呗？我正面，你们抄后路？要不你们正面，我抄后路也行。
孟应骐蠢蠢欲动，她觉得自己能干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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