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生生世世小说网 > 异乡的年华 > 第3章 第二次会战

    记住本站地址:【生生世世小说】 https://www.3344book.cc/最新VIP章节免费阅读!

    义务挖战壕还包顿饭,等到开饭时,我已经双臂软如面条,抬都抬不起来,送饭的人里有姐姐,我仿佛见到了救星,也不畏惧她的铁拳,挣扎着冲她招呼。

    姐姐将无力的我提溜出战壕,给了一碗救命的稀饭。

    我吃的狼吞虎咽,那样子一定很狼狈,姐姐怜悯心大盛,很慈爱的摸我的头。

    “哟,你俩真是一对儿啊!还挺般配!”得胜边吃边问。

    “我是他姐!”姐姐粗着嗓门。

    “别……还真挺像!”

    我吃着稀饭翻白眼。

    “你们姐弟俩都是长沙人?”得胜从不知陌生和距离为何物,自来熟的与姐姐攀谈。

    从谈话中我了解,得胜是第十军的一个排长,山东籍,刚来长沙没多久。

    我心中不免鄙夷,瞧着三十岁的样子,居然只是个排长,混得也不怎么样。

    “我你俩啊……明儿别来了,”得胜吃完饭,难得认真道;“你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娃,出来受这个苦干什么,早点回去吧,这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你都自身难保呢还劝别人?”其他战士奚落道。

    “我光杆儿一条为国捐躯还能落下个美名,你们家里可有田有铺子死了多可惜,回去吧,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心里不服;“你之前我跳大绳不参军,现在我来挖战壕,你反而劝我走?你这人话好没逻辑!”

    “逗逗你罢了,还真往心里去啊,”得胜如此,气得我鼻子都歪了。

    当夜我与姐姐坐着军用车回了家。

    得胜只是个排长,自然没有车,但他天性豁达热爱交际,那营长的司机是他好兄弟,冒险将军车开出来,专程送了我和姐姐回家。

    家里早有仆人在门口候着等我俩,见到深夜中开来一辆军车,立刻吓得禀报了祖父,等我和姐姐下车时,父亲母亲还有祖父母都出来迎。

    祖父上前对得胜作揖致谢,父母则将姐姐推搡着轰入房中。

    得胜一改先前的轻浮姿态与我家人客套,最后连口水也没喝就走了。

    将房门一关,祖父转头面向我,脸上全是严肃神情;“以后不许跟这种人来往!”

    “为什么?”我心里不明。

    “他一个排长……跟这种丘八往来,要吃亏的!”祖父一直对军人颇有偏见;“而且他为何要这么殷勤送你们!他是看上你姐啦!”

    “不行,我不同意!”母亲吓得大叫;“又兰要嫁也要嫁团长才行!”

    “他这种人就是炮灰,多无益!”祖父摇着头,捋着胡须;“你可不要去参军,咱们万家从没出过一个兵!”

    “为什么?值此国难时刻还嫌弃这么多?上战场杀敌的都是兵啊!”我心里不服。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祖父目光如炬,我不敢再忤逆,只在心里有些替得胜生气。

    这便是我家的观念,多少代都如此,我无法改变,却在心里种下了叛逆的种子。

    翌日,我的双手血泡成片,疼的握不住筷子,想到那些战壕中的士兵,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

    到了战壕,得胜果然已在挥舞铁镐,汗珠洒在泥土上,我将一副手套扔给他,他被打得一激灵。

    “哎呀,这是干啥啊,”他表情好像拿的是黄金,不是手套;“哎你怎么还来啊?”

    我不理他,戴上手套投入工作。

    这副手套似乎将得胜难住了,他很生疏的道谢,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我闷头工作不理他,待到我耐不住疲劳酷热直起腰擦汗,才发现他仍旧光着双手,他旁边有两个年轻士兵,一人带着一只手套。

    “你自己不用?”我忍不住问。

    他胡乱擦着满头满脸的热汗,将大手伸到我面前;“他俩是我排的新兵,你看我皮糙肉厚的,需要这玩意儿吗?”完似乎良心发现;“哦我替他俩谢谢你,谢谢你哈。”

    那双手有厚厚的茧子,掌心两处嫩红的破皮,我想这一定很疼,可他却无知无觉一般继续工作,可能这点疼与他艰难的生活相比并不算什么。

    我不由得对他敬佩,好胜心也起来,咬着牙一连坚持了三日,第四日因中暑倒下。

    第一个将晕倒的我扶起来的便是得胜,他居然还有力气将我背出战壕,等我终于醒转时,眼前最先看到的,便是姐姐和得胜这两人。

    “我的少爷,你可回家吧,”得胜哭笑不得;“这苦你吃不了,每天跟猫刨沙子似的,不差你那点工程量。”

    “你这苦流码子,累了休息一下呀!你是义务挖战壕,又没人强迫你!”姐姐哄着眼睛,实在令我动容。

    我头晕想吐,也知道我再待下去只是徒增困难,便摘下手套扔到得胜怀里;“给你了……”

    “嘿,先谢谢爷赏赐,”得胜戴上手套,可我觉得这双手套他戴不稳,一定会分给那些兵们。

    得胜没想到我年纪居然有如此坚韧的意志,一个劲儿的佩服,送我上了回程的平板车。

    我这忠君爱国之壮举,就断送在体弱上了。

    回到家连睡了两日才起,双手涂了药,不能抓不能拿,祖母心疼的给我喂饭,父亲和祖父对我只有叹气,同时姐姐与弟弟都被我连累,禁足在家,尤其是姐姐,生怕得胜上门求亲,恨不能锁在闺房中。

    他们哪知道,得胜的心思根本没在姐姐身上,连那时的我都不知道。

    在我卧床期间,意外的收到了得胜的来信。

    信里的字是行书楷,这让我很诧异,想不到他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只是内容全是大白话,与字很不搭。

    信里,鸡蛋羹少爷身娇肉贵,不要再来挖土了,你的爱国心我已看到,替我排的士兵感谢你的付出,看你年纪应该不大,希望好好学习,上大学,或者当空军,空军都是跟你一样的少爷兵,吃的好受苦少,死的也痛,还能出国,风光极了,不要学我当陆军,希望不要在战壕里看见你了,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再见。

    我将这封信反复看,感慨如此漂亮的字怎么写出如此直白的话,他不是找人代笔吧?

    为什么要代笔?应该是不识字。

    对,一定是不识字!这话只有文盲的出。

    这个发现没让我产生鄙夷,反倒有了几分同情,想他来自山东,又不识字,肯定不是富裕地方出身,或许是哪个山窝里的,这种地方的人有什么觉悟,参军一定是被抓壮丁拖去的。

    一封的信,短短几行字道出了得胜的身世,让我百感交集,忽然就不讨厌他了。

    或者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不讨厌了。

    命运就是如此神,也许换个人,我早已对他没了印象,或者根本没有兴趣探究,但偏偏遇上的是他,是得胜,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我听了他的话,乖乖在家中,没多久,长沙第二次会战开始。

    这时候我7,姐姐9,父亲看着跃跃欲试的我们,深知束缚不住了,便将重点放在了4岁弟弟身上,而我们也在祖父的要求下,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下发誓,绝不参军,不上前线,于是我和姐姐商讨后,去了相对安全的战地医院。

    当时医护十分短缺,姐姐很成了临时护士,穿上白裙戴上白帽,有些羞涩的问我好不好看,我哪敢不好看,当即将她奉承了一通。而我身为男子,被分配去抬担架。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硝烟战火。

    开战没多久,伤员便随着炮火声一车一车的送来,对我首先产生冲击的不是残肢,而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无法描述的味道,是血和烧焦的肉,被炸翻捅烂的肠胃,还有失禁的屎尿。

    我没时间停留,跟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兄弟一起抬着担架,将那些□□惨叫的人一个个抬进医院,开始我俩还轻手轻脚,怕弄疼了伤员,可人太多了,源源不断,车又有限,伤员跟俘虏一样被战友轰赶着下车,空了的车又赶回去拉其他伤员。

    我和那位兄弟为赶时间,也不再顾及伤情深浅,只想着赶紧带他们进医院治疗。

    因为我们是后方医院,凡是送来的都是重伤,他们一个个要么一声不吭,面色蜡黄,要么发出动物般的嘶叫,把他搬到担架上也不停扭动,甚至有的会从担架上滚下来,在地上痛苦挣扎。

    医院很满员,我们俩找不到能下脚的床,整间医院都是□□声,每一张床,每一条走廊都是伤员,甚至没有床,只能让伤员坐在楼梯上,我们俩终于找到个可以下脚的地方,等我们将伤员抬下担架,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去士兵的脸,他似乎与我差不多大,皮肤是青灰色,双眼紧闭,像在忍痛,双臂搂着自己,他到死都没等来救治,就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身边全是陌生人。

    我的心在这一天被撕碎了,无能为力的痛楚深深烙印在我记忆中,我很想为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手上的土,可医院人手不足,我只能把他丢在原地,流着眼泪淌着鼻涕和那个兄弟去接下一个伤员,半途被一个年轻医师拦下狠狠教训。

    “哭他妈什么哭!是不是个男人!!你完好无损的还哭,让那些伤员怎么办!去死吗??”

    我哽咽着点头又摇头,用袖子满脸胡擦,咬着嘴唇往医院门口跑。

    我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有时间休息一下吃口饭,可肚子虽然饿,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我坐在医院大楼的台阶上休息。这家医院是一个教堂改装,身后的大厅里躺满伤员,一个男人在痛哭,他的腿断了,只连着皮肉,可他不是为自己哭,他的兄弟也被抬了进来,医生看了一眼便宣判了死刑,他不听,坚信兄弟没死,绝望的呼喊其他医生给他兄弟看看,可没人会为死人停留,逐渐的,他的呼喊变成哀求,哀求变成咒骂,最后成为哭号。

    我的眼睛已经干枯,心在流泪,回首去看高而尖的大门顶上的十字架,它像一张刻薄孤高的脸,远远悬挂,冷冷旁观,眼睁睁的看着战乱和疾苦发生。

    我心里忽然很恨,恨导致这发生的一切,恨冷眼旁观的人。

    我站起身去找姐姐。虽然心上疼,但庆幸还有牵挂的人,而牵挂的人就在身边。

    姐姐比我坚强的多,她眼睛也红肿着,却高兴的告诉我,她今天给多少伤病打了绷带,擦了血水,还给人喂了饭,有人抓着她的手谢谢,她像仙女。

    我又想哭了,我看出来她在强打精神安慰我,我是如此没用,需要同样身心俱疲的姐姐安慰。我庆幸有她在。

    接下来的几日,伤员依旧一车车的送,有时少,有时多,我不止抬伤员,还戴上面罩去抬死人,有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有从病床上抬下来的,有几次刚从车上抬下来,还在医院中徘徊找位置,就被告知可以抬去埋了。

    我以为久了可以麻痹,可被撕碎的心只是被反复拉扯,就像我的手,没能长起厚厚的硬茧,只有连片的血泡。

    我想起了得胜,一直没有看见他,也许他毫发无伤吧。

    人真是不禁念叨,前一天夜里想到他,第二天,我就在抬担架的时候看见了他。

    他没有满脸无赖的笑,长长的躺在病床上,肚子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疼出满身的汗,。

    “呀!?蛋羹啊……”他看见我惨然一笑;“他娘的……咱们还挺有缘,我还想胜利了再见你呢,你是等不及了?”

    一瞬间,我的四肢发凉,又想哭了。

    (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