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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异乡的年华 > 第14章 保卫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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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地医院的情况日益糟糕,重伤员已超过三千人,我们仿佛适应了绝望,甚至□□的人都减少了,每个伤员毫无血色,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凹下去,或者目光游移,或者目光呆滞,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于是带上担架伢子想去城外洗澡的池塘带些水回来给他们喝,可刚走出城就被剧烈的炮火轰了回来,原来日军已经这么近了,曾经的池塘都沦陷,我们只能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徒步去城市另一边的河边打水,我事后才知道,那里也在拉锯之中,几时前还经历过密集战火,我们真是运气太好,刚好躲过。

    万幸的是米还够吃,我们省着,拌着盐还能吃一阵子,吃的我们所有人嘴上都挂着大燎泡。

    有时候方军长和赵市长会出现安抚群众,他们哪怕在如此酷热的时候也穿戴齐整,面黄肌瘦,目光如炬,可我看见他们反而更忧虑,他们是运筹帷幄之人,分秒必争,现在从指挥部走出来,前景之艰辛可想而知。

    那时,我慎重的考虑过死的问题,甚至死是一种解脱,每日睁开眼,我仿佛都没睡过,梦中全是重复白日的生活,我仿佛陷入循环,为我抛弃父母而赎罪。

    我也念着得胜,一秒都没停过,一有时间就打听他的去向,关心前线的战事,然而得到的结果全是不容乐观。

    终于,我得到了去前线抬担架的机会。

    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前线抬担架的兄弟被炸死了,需要人替上去,我自告奋勇。

    不是我多勇敢,相反,我的想法很卑鄙,如今不能称为生活,只能是活着,得胜又不在眼前,我临近极限,忽然想,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最好死前能再看得胜一眼。

    我与几个人组成了前线担架队,在士兵的带领下去了天主教堂附近。

    那里的枪炮声已经很密集了,尸臭也很浓,我们带着口罩,一边压低身形跑着,一边被硕大的苍蝇蚊子撞,眼睛都不敢睁大。

    带路的士兵灵活如一头鹿,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左右跳跃,我们笨拙地跟着,不断有人摔倒,有个人大骂了一声,是摔倒在了尸体身上,吓了一跳。那时候的尸体与我在医院看的不同,已经露天晾晒了很久,白天苍蝇叮,晚上蚊子咬,全部身体都膨胀鼓起,四肢跟木桩子一样伸直,眼睛瞪着嘴张着,连头发都竖起来,一踩上去就听见嗤的一声,我们不敢停留,也不敢细看,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跑。

    从战壕里往外救人可比在衡阳城里抬担架难得多,至少衡阳有平坦马路,这里必须全程压低身子跑,脚下还不稳,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等我们将伤员抬去接应点,喘口气再回战壕救下一批,如此往复。

    意外的是我没觉得疲倦,就是浑身酸软,可能是吓得外加低血糖吧。

    待到我们终于将最后一个伤员放到担架上时,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裹挟着风的声音。

    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人面朝下扑倒,刚倒下,我又腾的飞起来,狠狠摔在地上,身上还被土掩盖。

    还好身下是土地,我没感觉到太疼,可能是摔懵了,剧烈的耳鸣中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很慌张,在颤抖,接着有人把我从土里挖出来,我看见了得胜。

    “我他妈不是告诉你了,不许来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由于日军的炮火忽然凶猛起来,我们暂时被困在了战壕中。

    我当时几乎认定,这便是我的命数了,与所牵挂之人战死在沙场,居然有种悲壮的罗曼蒂克感,我不奢求多的,只希望死前少受点罪,能与得胜躺在一处。

    顾大哥也在我们身边,他又受伤了,脸上脏的看不出来,不是他主动冲我笑我都没认出是谁。

    “顾弟呢?”我问他。

    “在另一段战壕里,”顾大哥回答,这让我松了口气,明人还活着。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我虚弱地问他。

    “亲兄弟不能在一起,分心,”顾大哥摇着头,我赞同。

    得胜坐在我的对面,因为战壕狭窄,我们只能错开坐,我看着他疲惫肮脏又带着悔恨的脸,耳朵里听着轰炸,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我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你结婚了吗?”

    顾大哥脑袋转了一下,没话,我知道他在偷听,但我不在乎。

    得胜愣了愣;“我十几岁就参军……怎么成亲啊?”

    “那到现在也十几年了,难道一次机会都没有?”我追问。

    这下顾大哥彻底把头转向我,与得胜一起露出诧异目光。

    “哪参军十几年啊??”得胜仿佛听到了笑话,不可思议地笑笑,接着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你以为我多少岁……?”

    “你不是三十几岁吗?”

    话音一落,得胜表情凝固,顾大哥笑了,甚至旁边的伤员也哧哧的笑了。

    我莫名看着他们。

    “我他娘就比你大6岁!!!”得胜绝望的一拍大腿;“哎哟喂……你怎么猜的这么老!!比老顾还老!你怎么看的??”

    “你是挺显老的……”顾大哥抱着钢枪低头笑,对我;“你猜我多大?”

    我想了想;“27、?”

    “你他妈猜他怎么这么准!?”得胜不服,指着躺在担架上的伤员;“那他呢?”

    我为了平衡他的内心,故意往里;“9!”

    谁想那伤员颤巍巍的竖起了拇指,我尴尬的咬紧了下唇。

    “老赵,我早就过,你长了张老脸哈哈哈哈哈,”顾大哥笑的躺在地上。

    得胜十分不服气;“不行我得杀几个鬼子泄泄愤!”

    着便掏出手榴弹拉开保险,在手里攥了2秒后扔出,我听见了迄今为止离我最近的巨响,又差点被黄土掩埋。

    “他妈的,这帮鬼子,把老子都他娘熬老了!”得胜又掏出一枚炸弹,振臂一挥扔出去;“三十多岁!亏你得出口!!”

    距离远的人看见得胜忽然边骂边扔手榴弹,仿佛被激励,也不再躲藏,纷纷将身上的手榴弹掏出来,打雪仗一样丢出去。

    顾大哥因为腿伤不方便站起来,将一枚手榴弹塞给我;“你试试。”

    我握着沉甸甸的手榴弹有些傻眼;“这……怎么用?”

    “这个拉开保险后有5到6秒的延迟,时间过了就会爆炸,你千万不要一拉开就扔,会被鬼子捡起扔回来。”

    “等等!到底是5秒还是6秒?”

    “呃……6秒!你记住,打开保险握在手里2、3秒再扔,这样能确保不会被扔回来。”

    “等等……到底是2秒还是3秒?”

    顾大哥皱眉想了想;“我是3秒,偶尔4秒,你的话……”

    “老顾你别让他碰那玩意儿,忘了傻柱怎么死的了?”得胜忙里偷闲嚷了一句。

    “好,”顾大哥立刻打消了教我扔手榴弹的念头。

    “什么?怎么死的?”我追问。

    “一个新兵,练习的时候扔得很好,结果到战场了就腿肚子转筋,一个手榴弹扔出去居然手滑,动作做了,手榴弹掉在脚面上把自己炸死了。”

    我浑身一哆嗦,看来得胜深信我会做出这种事。

    我发现得胜扔手榴弹十分冒险,按照顾大哥的法,一般手榴弹握在手里大约2到3秒,可得胜好像次次4秒,虽然他上肢有力能丢很远,但我依旧替他担心。

    “丢这玩意儿还数秒?不都看感觉吗!”得胜丢完了炸弹,猫下腰来去找炸药箱。

    “那是你,正经军校出来的兵嘴里都计时,一点差错不带出的,”顾大哥纠正。

    “走走走,该转移阵地!”得胜不爱听了,驱赶我们往战壕另一边去。

    我们拖拽着弹药和伤员,在炮火流弹中艰难走向战壕的另一端,我们刚离开时,曾经待过的那段战壕就被密集的炮弹炸平。

    如此到了傍晚,双方火力都开始下降,得胜瞅准时机,让担架队带着伤员赶紧走。

    “不许再出来了!”得胜指着我咬牙切齿。

    我没理他,我出不出去没人管的了。

    而事实是,我的确没再出去,不久后,得胜他们退守到了城内。

    月初,日军再次发动总攻,我想他们是得到了补给,这次总攻尤为猛烈,头上是飞机,城外是大炮,我们不得不抛弃了医院,将伤员们转移,很多伤员还怀抱着□□,是缴获的日本炮弹,但因为尺寸大了毫米无法塞入炮筒,长官便发动我们所有能动的人磨炮弹,硬是将多余出来的毫米磨下去,很多人磨的双手鲜血淋漓,我也在其中,如今顶着战火转移阵地,有些人躺在担架上还不肯停下工作。

    我们刚安顿好所有人,前方传来消息,日军突破了青山街,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伤员们喘着粗气,有的以枪为拐杖要站起来,被我们拦下,可我们也不知该跟他们什么,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都能看到彼此的绝望和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战争进入巷战阶段,我频繁的看到奔跑的士兵,他们嗓子全哑了,皮肤和衣服都是一个颜色,我心中并不害怕,手却不停地抖,经常无意识的环顾四周,不止我,其他人也如此,好像在用目光道别。

    得胜带着他下面的人找到我们,又要转移了,走之前,他把我拉到隐蔽处。

    “有不好的消息……”

    我一点也不意外。

    “守备瓦解了,撑不住了,”得胜声音低而严肃;“你们要想好后路,到时候鬼子进来,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找废墟!他们不可能搜废墟,别随大流跑!”

    我抖如筛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这个干什么!你呢?你干什么去!!”

    “我们争取时间!”得胜很坚定,随即他一把搂紧我,他身上的骨头膈疼了我。

    “他们完全疯了,”着,得胜将一个又硬又重的东西交给我;“如果跑不了,就给自己个痛,别受罪。”

    是手榴弹,我仿佛捧着一颗心脏,几乎拿不住。

    “得……得胜哥……”

    得胜哥拍拍我;“老顾告诉过你怎么用,还记得吧?”

    我连连点头,眼泪都被甩下来。

    得胜哥看看我,忽然;“你家里人挺势利眼的。”

    我的视线都已被眼泪模糊。

    “其实……我第一次送你回家,就是在长沙的时候……我没有立刻就走,我在门口抽了根儿烟,我听见你爹娘嫌弃我只是排长……我当时就想,我他娘一定要升上去!当团长,当军长!然后开着……”得胜哥哽咽了一声;“然后开着部里的车再去你家门口接你,看你爹娘还敢不敢看我!可……可事到如今……”得胜哥抓起我的手,低着头;“我也只是个副营,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哭的不出话,去拥抱得胜哥,我们两人哭作一团,但很我被他推开。

    “我要回去了,这话出来我就痛了,我怕没机会告诉你,”得胜哥胡乱地擦着眼泪,整理情绪;“他们还等我呢。”

    我抓住得胜哥,舌头发硬,想什么,可他像是怕我话,狠心甩开,头也不回,大踏步往集合点去,此时的他已经空有一副骨架,不剩什么了。

    我不敢追他,握着手榴弹站在原地,如果这是他的遗言,我一定要遵守,我不能让他再为我着急上火,如果他能活下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再见面。

    再见。

    月日,衡阳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独自血战47天,终在官兵伤亡殆尽,没有弹药的情况下,方军长与其他高级将领一起,以保全城中重伤兵为条件投降,日军进城,所有士兵成为俘虏。

    惨烈的保卫战,震惊中外的保卫战,在月日这一天结束,是我记忆中永远不灭的光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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