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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往脑袋上套毛衣的瑛瑛以为是爸爸回来了，立马清醒过来，两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房门。
这两天爸爸不回家，只有妈妈陪着她，她感觉从没有这么舒服过！
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偷偷许愿，希望以后爸爸都不要再回家，这样就没人打妈妈了。
把瑛瑛抱到卧室里后，陈郁文赶紧去开大门，不让这敲门声再继续下去。
上辈子瑛瑛很害怕敲门声。不管是亲戚还是她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只要一有人敲门，瑛瑛就会立马收拾东西逃回自己的房间去。
刚开始陈郁文还有些不高兴，觉得瑛瑛这样子太胆，太认生，没半点主人的样子。
还是后来母女俩关系缓和了，瑛瑛才告诉妈妈，她从就害怕敲门声，是因为爸爸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就会把门敲得震天响。
她怕喝醉酒的爸爸，怕爸爸又打妈妈，而她只能在一边哭。
门还没拉开，王志军他妈牛素珍的大嗓门就冲了过来，“军都出事了，你还在这里吃饭睡觉，一点都不着急是不是！”
王志军读了大专，又留在城里的纺织厂当车间主任，是牛素珍最喜欢的儿子。
今早她接到电话，听儿子居然被拘留了，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坐早班车赶到城里来，结果这个儿媳妇倒好，还在睡觉！
牛素珍简直被气了个倒仰，陈郁文只面无表情。
上辈子陈郁文刚怀上二胎的时候，牛素珍带她去看了个大师，那个大师她肚子里揣的是个男孩。
老太太那张脸，自从她生了瑛瑛之后就拉得老长，没半点笑容，当着亲戚们的面孙辈头一个就是姑娘，开了个坏头。
但听了大师的话，老太太总算喜笑颜开，还破天荒给陈郁文炖了两次鸡汤。
王志军嘴上也嚷嚷着要戒酒，还装模作样打了自己两掌，为了儿子再也不喝酒了。
然而等二女儿灵灵一出生，他妈一看到护士抱出来是个姑娘，连月子都没陪，立马收拾包袱扭头就走。
王志军去追他妈，没追上，在医院外面的摊上喝了瓶啤酒，回来就给了病床上的陈郁文两掌。
闹得鸡飞狗跳，连护士都发火了，床单一摔叫他滚出去。
就这还不够。上辈子陈郁文刚生灵灵的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她亲妈又死得早，王志军上门去请了好几次，终于把牛素珍请来带孩子。
她哪里是来带孩子，简直是来当老佛爷的，那可是99年，每个月给她八百块钱的买菜钱，她就只给陈郁文吃咸菜泡饭！
她把买菜钱都放进自己腰包里，嘴上还得好听：“女人家坐月子不能吃太好的，吃太好了，到时候回奶有你受的！”
“我年轻的时候，哪有你这种条件噢，生完军第三天就下地去干活了，不像你这么娇气。”
最让陈郁文痛心的，是02年春节一家人回县城过年，牛素珍带着女儿灵灵出门去逛街，把灵灵给弄丢了！
掌大一个县城，只有两条大街，牛素珍带着孩子进了街边麻将馆，坐下和她那些姐妹打两圈麻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灵灵了。
牛素珍在两条大街上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终于灰溜溜回家去，叫大家一起出来找。
当时陈郁文正在灶台上做两家人的年夜饭，累得毛线衫里全是汗，一听婆婆竟然弄丢了灵灵，手里锅铲没拿稳，当场就晕了过去。
但她没晕几分钟就爬了起来，她要去找女儿。
陈郁文像发疯一样找了五年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劝她“算了”，那时候还没有天，县城里更是没有摄像头。
过年本来街上人就少，还不到三岁的孩子，街边停一辆面包车，孩子抱上车立马就开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哪里找得到？
陈郁文不听劝，从前连车站都摸不到在哪里的人，那五年时间里独自一人坐着客车火车，跑遍了周围几个省和市。
每收到一点消息，哪怕知道多半是失望而归，她都要不顾一切地赶过去，灵灵每在外漂泊一天，她的心口上就多一道伤疤。
看到她这疯劲，连王志军都不怎么她，任她去找。
找了五年时间，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放学回家的瑛瑛把走丢的妹妹牵回家了。
“买”了灵灵的那户人家，渐渐发觉灵灵有严重的听觉障碍，以前年纪没注意，等到要上学了才发现。
正巧那户人家的老婆终于怀了孩子，一查是个男孩，而耳朵做手术要好几万块钱，索性把灵灵丢回来。
陈郁文这几年过得像具行尸走肉，至此才算真的活了过来。
虽然灵灵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不仅医药费翻倍，手术效果可能还要大打折扣，但陈郁文还是坚持要做手术。
那两年纺织厂里效益不好，工资只发得出一半来，陈郁文也不跟王志军开口自讨没趣，厚着脸皮去找爸爸借钱。
陈父虽然跟陈郁文她妈早就离了婚，但到底心疼大女儿这些年不好过，痛掏了一半养老金出来。
拿着钱回到家，还没打开门，就听到牛素珍在里面跟王志军商量：
“你们厂里面效益又不好，那点医药费投进去，还不是雷声大雨点，浪费了嘛。”
“你还不如在城里面买两套房子，给你侄儿留一套，两个姑娘还是靠不住，以后要靠他给你养老的嘛。”
“要我，干脆把灵灵送给胡家去算了，胡家想要个女儿得很。都跟我好了，还给我们两千块钱，妈一分不要，全部都给你。你自己养两个女儿，还不是给人家养的，赔钱！”
门外的陈郁文受不了了，灵灵才回家来还不到一个星期，牛素珍就要把灵灵又卖出去。
她没有计较当年牛素珍把灵灵弄丢的事，她怎么敢又打起自己女儿的主意来！
她这些年来的怨和恨，最终都化成一掌，狠狠打在牛素珍那张老脸上。
这一掌撕碎了跟这母子俩的最后一点体面。
门打开，牛素珍这才瞧见陈郁文的“新发型”，她两个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嗓门更大了两分，“你这个头发是什么意思？”
都当妈的人了，还剪这种头发，真是丢他们王家的脸！
陈郁文没搭理她的话，只：“来得正好，你给他收拾点衣服送过去吧。”
这时候查得正严，王志军被拘留了半个月，正好牛素珍来把王志军的东西收走，省得她还要自己清理出来扔掉。
牛素珍被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噎住，她婆婆的谱摆惯了，从没想过儿媳妇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跟她话。
“你还不赶紧跟着我过去，关键时候一点都指望不上你！”家里二儿子刚巧被单位外派出差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牛素珍这才匆匆忙忙进城来。
陈郁文扔出个大旅行袋来，里面全都是王志军的东西，她昨晚打包好了的。
“他出来之后，麻烦你跟他一声，叫他赶紧过来把离婚手续办了。”
尼龙旅行袋扔在牛素珍脚边，她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拽门，“你什么，给我把话清楚，离婚？门都没有！”
他们老王家就没有离婚的规矩！
见陈郁文要关门，牛素珍大半个身子强硬挤了进来，“你敢伸手碰我！你碰我试试，我们家军不打死你！”
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陈郁文索性撒开手，“我就跟你一句话，昨天王志军被拘留，就是我举报的嫖|娼。最好让王志军马上同意办离婚手续。”
“你这个疯子！”牛素珍一听竟然是她举报了自己的儿子，脑血上涌简直要被气死，伸手就想抓烂她的脸。
“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牛素珍的手还没伸过来，陈郁文已经抓起桌上的座机，噼里啪啦飞按了一串电话号码。
“吴主任在吗？我是陈郁文，我要实名举报王志军滥用职权，倒卖国家资产，损害国家利益！”
王志军在纺织厂做车间主任，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厂里堆了不少卖不出去的货，他就悄悄把积压的货拉出去卖了赚钱。
他从办公室偷了钥匙，给门卫包个红包，他负责放风和开门，他弟弟就专门开车拉货。几年干下来，王家乡下都修起一栋楼。
昨天的举报电话不过是惩大诫，最多在拘留所里面蹲个半个月就出来了，要不是牛素珍，陈郁文起先还真没打算举报王志军倒卖纺织厂囤货的事。
这一通电话打下去，王家两个儿子都得去监狱里面蹲着！
电话那头传来丝织厂吴主任的声音，他和王志军是平级，因为年龄和学历都差了点，一直被王志军压着不能升迁，这个电话一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过来。
“喂，文你什么？不是在开玩笑吧？”吴主任虽然着场面话，那声音里的兴奋却是压抑不住的。
阳城就这么大一块地方，陈郁文顶着寸头去菜市场晃一圈，王志军打老婆的消息立马就传了出去，吴主任中午也听老婆了。
没想到这么，这打老婆的报应就来了。
“你在干什么？赶紧把电话给我！”果然，牛素珍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想也不想就要来抢她手里面的听筒。
“郁文，郁文，有什么矛盾你好好跟军呀，你不要赌气冲动好不好？”
这两年儿子拿钱回来，在老家盖了一栋房子，牛素珍就算是没读过书，但知道凭儿子的工资肯定是赚不到这么多钱的。
一看陈郁文居然当着她的面就要打电话举报，她哪里还坐得住，拉下老脸来赶紧服软认输。
她怕儿子要坐牢啊！
“郁文！”听到电话那头吴主任的声音，牛素珍脸上立马就挂了两道眼泪下来。
她简直要疯了，抢电话又抢不到，只能双手合十不断地朝她作揖，“郁文，妈求求你，妈让军以后都不打你了好不好？让军跟你认错，你不要这么狠心啊！”
原来牛素珍也知道王志军打她打得有多厉害。陈郁文此刻其实很冷静，她只是为上辈子一味忍气吞声的自己感到不平。
“吴主任，你没有听错，我就是举报王志军倒卖资产，证据我都收集好了，马上就送到你办公室来，你看方便不方便呀？”
陈郁文把听筒拿远，冷着脸无声对牛素珍做了个口型：
活该。
上辈子后来好不容易离婚，王志军下岗潮之后跟人跑去东南亚做生意去了，后来一直没消息。
估计是□□工死在国外了。
牛素珍死之前，还一直念叨自己这个最出息的儿子呢。
女儿瑛瑛去看过她一次，老太太在床上瘫痪了几年，一进屋就是一股尿骚味。
以前从不待见这个孙女的奶奶，看到瑛瑛带了鸡蛋糕和牛奶过来，一下子就哭了，她饿。
她儿媳妇故意不给她吃东西，平时只给喂水，就等着熬死她呢。
老太太在床上，瘦得跟猫一样，拉着瑛瑛的手，一直模模糊糊念着陈郁文的名字。
瑛瑛知道奶奶的意思，想陈郁文现在发达了，让她去帮着去国外找找王志军，一日夫妻百日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瑛瑛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妈妈添堵，是老太太的二儿媳妇跟她的，陈郁文听了，只冷笑一声。
恶人自有恶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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