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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后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探出头来，耳朵边夹了根烟，洗得发白的圆领衫，朴实的模样：
“呀，真是你，我就看着像。你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候迟老师最爱吃我烧的酸甜藕，我就在你家街东头，开饭馆的，我姓李，记得不？”
迟炼可能没认出，但还是礼貌地颔了颔首：“李伯。”
地方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遇见熟人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他很就离开南酬山了，也难为还有人记得，那时年幼的他。
老李从摊位后头绕出来，上下打量他，浑浊的一双眼闪着晶亮的光：
“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啊你，我们老得能不吗？”
迟炼笑而不语。
“以前你爸妈住在这条街的时候，没少给我家崽子补课，迟老师还带他跑步锻炼身体，一晃这么多年了，你爸妈”
眼看话题要沉重起来，赵柠略微紧张地攥紧了迟炼的手，禁不住侧头看他。
少年不动声色，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示意她放心。
“你爸妈人好心善，我们都受过照拂，出事那年，几个邻居还想着，怎么着也得把你拉扯大，后来你就被收养走了这些年过得还好？”
迟炼淡淡道：“还好。”
着，把牵着的女孩往前让了让：“这是我女朋友。”
老李看了眼赵柠，眼前倏地一亮：“好漂亮的女孩子！你爸妈要是看见，不知道有多高兴！今晚别走了，就去我家，你李伯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赵柠被这热情吓住了，还没话，迟炼就笑着开了口：
“别麻烦了，李伯，以后我们会常回来的。”
他目光落回摊位，刚刚自己拽下来的两条红绳，还躺在一堆琳琅的纪念品之间。
“李伯，这个多少钱，我想买。”
老李愣了愣，急忙摆手：“害，这东西不值钱的，几块钱批发来一大把，你拿，随便拿。”
完又抓了一大把手串摆件之类的：“要送你女朋友？尽管挑，拿着玩吧，我岁数大了，饭馆干不动了，支个摊就是解闷儿罢了。”
“不了李伯，我要这个就好。”
迟炼望着手里红绳，有些出神。
太阳终于完全歇于天际之下，浓墨染过的夜空，几粒星四散而落，闪着微弱的银色。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南酬山脚下绕了一大圈，再往前，就是城南水库了。
那是不可提及的伤心地。
赵柠假意轻松地转身：“往回走吧，好累，现在还能赶上回城的末班车。”
迟炼应了一声，也换了个位置，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把她护在里面。
郊区空气好，就算是染了一整个白日的喧嚣烦乱，依然泛着草木的清馨，赵柠踩着路灯下的光圈，身后两条影子被无限拉长。
“我的荷包丢了。”她拉着嘴角。
“我知道。”
“那高考之前，是你把你的荷包，挂在我家门上了？还写那种酸唧唧的纸条？”
迟炼挑眉：“那是真心话。”
祝她前程似锦，所愿皆成。
她嘴上嫌弃，却没舍得扔，盯着遒劲的笔锋看了好久，又工工整整叠了起来，放进书架最顶层的盒子里。
“所愿皆成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迟炼停下了脚步，目光微沉，凝视着赵柠：
“你的愿望可不少，应该不止这一个。”
赵柠舔舔嘴唇，抬头望天缓解尴尬：“是啊，我想变漂亮，还想变有钱，一夜暴富是最好的了，要是还能事事顺心，每天都有好事发生，那就更妙”
一只手落在她眼前，遮住一块光影，然后额头传来轻轻一弹的微痛。
迟炼收了手，慢条斯理看着她：“贪心不足。”
赵柠捂着额头冷哼：“我知道，迟同学清心寡欲，求神拜佛的时候都不许愿的。”
她想起很久前，在北梵山上，缭绕香火之中，穿着淡薄的少年静静伫立在佛前，双手合十，眼界微垂，有不可玷污的清澈和神圣。
可那个时候，他，自己没有许愿。
世人求神问道，无非是求世间俗事罢了，生病的求健康，单身的求姻缘，做生意的想发财，为人父母的求保佑儿女。人在俗世，就难免沾染俗气的欲望。
她就是难以想象，迟炼这样的人，面对神佛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大概是洞悉她的疑惑，迟炼沉吟了下，缓缓开口：
“的时候，我愿望很多，幼儿园想得红花，想缠着我爸带我去滑雪，想要变形金刚的拼装玩具，后来上了学，就想考第一，因为爸爸妈妈会奖励我。后来，他们走了，我的愿望更膨胀了，那个时候，白天跟着警察和社区阿姨处理爸妈后事，晚上回了家，就跪在佛龛前，求爸妈回来。”
没有谁是生来就懂事又沉稳的，无非是经历得多了，万事就只当等闲了。
那个时候的迟炼，还不懂死亡的意义，天真的以为，爸妈还会回来，就没日没夜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求了又求。
可是，离开的人，如露水浸土，哪里能回得来呢？
“后来长大了，也明白爸妈回不来了，但拜佛诵经的习惯倒是保留下来，一是为了静心，二是想念爸妈。你问过我，为什么不戴佛珠手串之类的物件，那是因为我没什么可求的了，戴那些，没意义。”
赵柠看着他的一双眸子，被灯光照得澄澈透亮。
他语气平淡，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可一字一句落在她耳朵里，都成了细软的刀子，来回锯磨，让人心尖酸涩，往外淙淙冒着血珠。
他不是天生冷漠疏离，清心寡欲。
而是失去的多了，一颗心彻底空荡，明白求什么都没用了。
六七岁的年纪。
她还在超市赖着刘虹多买一包qq糖的时候，迟炼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赵柠眼底发酸，嘴张合了几次，愣是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出。
迟炼不需要安慰。
幼年失孤，寄人篱下，那些难熬的事都已经滑过皮肤结成茧子了，这个时候的抚慰最是无用。
柔软一段月光，混着苍白的路灯铺了满路。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就只是告诉他：过去的那些年，我迟到于你人生的那些日子，辛苦了。
尽管隔着纯棉的衣料，依旧能听清，他的心跳，有力而坚定。
“柠柠，伸手。”
她侧脸靠着迟炼的胸口，被人捉了手腕拎起，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擦过，她看见，他手里的红绳鲜艳。
指尖一挪，塑料珠子的扣子就安安稳稳扣好了。
红绳留在她纤细的腕子，白皙和鲜红成了对比，有些缱绻的意味。
“以前我妈妈手上，也有一条红绳，是我爸爸亲手系上的，意为吉祥好运，命定的缘分，他们有相同的信仰，也对缘分身深信不疑。”
迟炼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又郑重地，落下一个吻：
“我一个人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求，但现在，我有愿望了。”
很难准确地形容，他眸子里的光彩，她曾经误以为的冷漠刻薄，哪些冷硬的棱角，都尽数收了起来，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是让人抗拒不了的，沉敛的温柔：
“柠柠，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愿望。我希望你一生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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