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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去向家把向春接回来了。
裴漪将契书细细折好，转头去寻向木匠。
角落里，向木匠刚把得来的钱给了赌坊的人，一个人呆站在那儿。午后阳光正盛，却照得他蓬头垢面，一丝精神气都没有，只是不住地抠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许娘子瞧见了，忍不住对裴漪：“这不照脸儿的人，还好意思在这儿扮可怜！要我，漪漪你就不应该给他那么多，还能让他把赌债还了。就应该让赌坊那群泼皮给他点颜色看看，剁了他另一只手，看他拿什么赌钱，拿什么打人？”
裴漪轻笑，道：“狗急了也跳墙，我还想落个清净，干干脆脆地买断了，也省的他再来搅局。”
罢，又道：“我们些走吧，还得去接向娘子呢。”
许娘子和陈老大都点了点头，唯有赵屠户摆摆手道：“裴娘子，你们去吧，既然向春儿这事儿已经办好了，我就不在这儿掺合了，还得回去做生意。”
他这几日也是担惊受怕，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肉摊儿的生意险些都耽误了。今日总算见到尘埃落定，那些担心都被这一纸契约扫除，他终于可以回去安心做生意了。
裴漪便邀他坐车去东市，可赵屠户却百般推辞，东市离这儿不远，又道去向春儿家和东市不顺路，他跑着回去便可。
无奈，只能顺从他的意思。
眼见着赵屠户跑着回去了，裴漪便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契约塞进怀中，对许娘子和陈老大道：“我们也些走吧。”
话完，她向后一瞥，发觉向木匠正朝这里望过来，分明想什么，可却嗫嚅着不知怎么。
裴漪没给他时间，只是非常疏离地淡淡一笑，便径直登上了车。
许娘子随后上来，陈老大则和车夫一起驾车。
“这车可真宽，真稳啊。”
许娘子坐定，乐呵呵地对裴漪道。
“还是容郎君有心，给你弄了辆牛车，要不然从这儿到向春儿家，你又该走不动了。”
这话得促狭，分明指着这车是专门为自己备下的，裴漪心中略有些赧然。可转念一想，许娘子这话倒是不假，她和陈老大，别是从这儿到向家了，就算是爬一整天的山都不见得累。这车给谁备的，自然一目了然。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突然开始找不到词了，只能装作面上一副从容的模样，应了声：“的确。”
许娘子没想到裴漪是这个回答，一下子愣住了，嘴里着：“啊？”
裴漪抬头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诚恳地：“许娘子你的对啊，我这身体素质确实不行，应该加强锻炼了，明天我就开始晨跑。”
许娘子：……
“啊……”
裴漪这话她有好多地方都没听懂，但是，但是！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眼见着裴漪认真的眼神，许娘子倒是被噎得一句话都不出来了，只能打着哈哈把这件事情略过，另找关于向春的话题。
不知不觉间，向家终于到了。
许娘子跳下牛车，拉着裴漪让她下来。几人整好衣装，这才进了门。
向春已经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倚着破门向外张望。
她着实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会去向何方，虽然她很想相信裴漪的话，但难免会有恐慌，尤其是她阿爷今早又去了云霞院，弄得她心跳如擂，慌得连水杯都拿不稳。
看到裴漪的那一刻，她眼睛都是亮的，心中的慌乱也随之平下。
裴漪笑吟吟地拉过她枯瘦的手，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只需要收拾收拾东西，便可以回裴家了。
向春激动得难以言表，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连忙去整理自己的行李，许娘子也在一边儿帮忙。
只是帮着帮着，连许娘子都忍不住开始叹气。
好歹在这家里长了十几年了，收拾东西时候，却拢共不过一个瘪瘪的包袱，还尽是些破衣烂衫。
裴漪在一旁看着，忽道：“算了，不必收拾了。”
向春心中一跳，莫名慌了神，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裴漪。虽没有话，但神色中透露着一种担心被放弃的恐慌。
裴漪才发觉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令人误解，忙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都留下吧，等回去了，再买新的。”
向春一怔，期期艾艾地：“我穿这些就行，买下我……已经太破费了。”
裴漪安抚地笑道：“这些衣物，我还是能买得起的，以后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多。”
她这话的时候，又看了看那瘪瘪的包袱，心道她之前出去旅游三天，那行李足足比这多上十倍。她那时候觉得行李是负担，可现在看着向春的行李，才蓦然明白过来，行李有时候也是一种牵绊。
行李过少的人，仿佛是一片轻巧的叶子，随时都能走，但又不知道会停在哪里。
最后，那个包袱还是被留下了，向春之从里面取了一件靛蓝童衫塞进衣襟，颇为不好意思地，这是她阿娘做给她的。
罢，便随着裴漪上了牛车。
牛车辚辚走过疙疙瘩瘩的土路，仿佛是在和旧日作别。
忽然，车外传来了叫声：“向春！向春！”
裴漪正觉得这声音耳熟，正想问问向春是什么人叫她，却发现向春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是阿爷。”
向春的声音有些虚浮。
好家伙，又追上来了。
许娘子也是低声骂道：“跑得够的。”
裴漪皱眉，问：“你要见他吗？”
两双眼睛盯着向春，一会儿，她道：“不用了……没什么必要。他现在见我，要不然是些什么让我好好过的话，要不然……左右这些话现在也没用了。”
向春在这上面表现得很清醒，而且不心软。
心软，是最普遍，也是最有伤害力的毛病了。它害了许多人，让她们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毕竟，道歉，尤其是迟来的道歉，一点儿用都没有。心软和原谅，只能害了自己。
向春又道：“我既然被裴娘子买下，从此便只认裴娘子一个主人，当牛做马，以报答恩情，再也不会和他有半分牵扯。”
眼见着气氛严肃，裴漪有意调节氛围，道：“什么当牛做马啊，我又不是周扒皮，会让你半夜做工。”
向春一愣，迷惑地看她。
许娘子问：“周扒皮……这是哪号人物？没听过啊。”
很好，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目的达到了。
裴漪精准简略地答道：“书上写的，一个剥削人的守财奴。”
“哦。”
许娘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夸赞道：“漪漪，你当真是博闻强识。”
自从从三九那里学到这个成语之后，她就老挂在嘴边。
话间，牛车已经到了裴家，几人便扶着向春下了车。
裴娘子早就在家中等待，见人回来，忙迎上去嘘寒问暖。
向春自是惊喜到惶恐，踏进裴家家门的那一刻，她眼睛就没停过转，一直找活干。
可是，她现在实在太虚弱了，在裴娘子和裴漪的坚持下，她只能选择卧床休息，让仙儿开药调理身体。
除此之外，之后的两天，裴漪还和裴娘子上街去买了许多夏日的布料，除给自己做之外，还给向春做了好几身。向春自从阿娘离开后就没穿过新作的正经衣服，看着这些色泽鲜丽、轻薄柔软的夏衫，她简直不敢伸手拿。
裴漪可太明白她的心情了。
从太缺爱了，甚至产生了自己不配被关怀、不配被爱的想法。别人对自己稍微好一点，便要恐慌自己是否能配得上这份好。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安全感，自我价值感低。
向春现在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夸奖。
于是裴漪便开始变着法儿的每天夸奖向春的优点，什么为人着想了，什么待人和善了，什么勤劳能干了……再加上三九这个天生马屁精的助攻，几天下来，卓有成效。
至少向春现在明显活泛了些，裴漪他们再夸奖向春的时候，她也不会羞得手足无措。
裴漪不禁感慨，夸奖教育是真的很有效果啊！
容澈这日晚间来到店中的时候，温热的晚风送来一阵轻灵的笑闹声。
“……你看啊，你这个名字就很好，向春，听起来多有活力。”
“就是就是，裴婶婶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她还教我一句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
“三九，你背诗的时候背得准一点儿，那是‘春风花草香’！你哪儿听过花鸟香的。”
“那……鸟语花香嘛！”
“还学会狡辩了。”
又是一阵欢乐的笑声。
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传来：“娘子，你笑了，我这个名字也就一般而已。也不是什么有福气的名字，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过成那样。”
“哪儿有！你这名字寓意很美好啊！“向春”，向往春天，‘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裴姊姊，什么意思啊？”
“哦，就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风雨，哪儿能见彩虹！”
容澈嘴角上扬，低头默念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从没听过这句，但细细品味，倒是很有一番意味。
尤其是，裴漪用一种满含感情的语气出来，更能打动人心。
身后的越泽适时道：“裴娘子还真是有朝气。”
有朝气？
确实，这话的真不假，不仅有朝气，还很能感染人。
容澈笑了笑，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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