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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扇掉漆的楠木大门口，他停下了脚步，靠到门上扒开门缝嗅着香味，许是这香甜的味道太过诱人，周禅凑着身子不由地就往前倾，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就被挤开了。
周禅一个踉跄扑倒在没过他双腿的门槛上，猫着脑袋朝门内探望了两眼，侧身翻过门槛，蹑手蹑脚地朝着香味的源头走去。
这院落空旷，不见石异草，只有些不加修剪自然生长的冬青。
一侧墙角植两株西府海棠，其中一株害了虫病，干萎得只剩半截高，大冬天的枝上无半点绿，显得有些萧瑟。
最边上的一间矮房里有炊烟，正从门窗向外蒸腾着大股大股的的白汽，周禅动了动鼻头，循香而去。
到门口时，便见袅袅的炊烟中，若隐若现一天青色的倩影。
周禅的嘴角翘起，奶声奶气道：“哈哈，不许动！婶婶，婶婶，可找到你了。叔叔你背着禅儿偷吃好东西去了，果然被禅儿找到了。哈哈哈——”
那天青色的倩影一滞，在缓缓淡去的炊烟中显现出来，眉眼清淡如水墨画，算不上惊艳，很清秀的一张脸。
看清眼前的女子后，周禅低下头，窘窘道：“不是婶婶啊。”
那女子矮下身子，用一种哄孩子的语调道：“哪里来的细东西？”
周禅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害羞地低下头，然后便一直偷偷瞄灶台上一盘炸得金黄的点心。
女子见他馋嘴又不好意思向陌生人张口，笑了笑，吩咐人进来带周禅，“想吃这个啊？我一会儿就做好了，厨房容易烫着，你先出去等。”
女子端着点心出来的时候，周禅正端坐在院内的桌旁。
这椅子高，周禅坐上去只一团，两条短腿也沾不着地，挂在空中，他就这样安静坐着，不吵不闹，一副大人的模样。
女子盯着这画面多望了几眼，不禁嘴角又泛起笑意。她有多久没这么笑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周禅盯着面前的点心两眼放光，炸得嫩黄的点心像一朵盛放的花，花心还点缀着晶莹剔透的蜂蜜。
那一路吸引他过来的香味此刻正随着点心上冒出的热气，不断涌入他的鼻中。偏偏他还牢记叔叔往日的教导，‘不问自取乃是偷’，只能就着一双期待的眼睛，地望着女子，问道：“这是什么？”
女子目光开始拉长，缓缓道：“这叫海棠酥，你看它的形状就像一朵盛开的海棠。”
“真漂亮。”周禅奶里奶气地道，眼中期待的光都盛不住了。
女子将点心推向他，“想吃就吃吧。”
周禅一听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枚点心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拍手道：“好吃，好吃。婶婶做的点心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女子揉了揉他的头，“你叫我，婶婶？”
周禅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道：“是啊，府里也有两个婶婶，做糕点很好吃。就是、就是禅儿不怎么喜欢她们，你不一样，禅儿喜欢你，一见到就喜欢。”
凉亭内，高想和周洛城坐下没多会儿，果然有侍卫来报。
侍卫：“少爷找到了，在仙霞宫，烦请王爷王妃亲自跑一趟，段娘娘宫里臣等不好随意打扰。”
高想见这侍卫面色不自然，正在疑虑，这段娘娘是何许人？又听到旁边的两个宫人议论：
“仙霞宫？那不是有名的冷宫吗？”
“是的，就是那个，听宫里的老人，段娘娘几年前，不知什么缘故惹怒了皇上，就被禁足仙霞宫了。”
“不就是个失宠的女人嘛，这宫里失宠的女人比御花园每年谢的花儿都多，有啥好稀罕的。”
……
高想只想着尽找人，没兴趣多听她们嚼舌根，匆匆赶到仙霞宫门口时，周洛坤的銮驾已到了，只看到他和随侍宫人进门的背影，步履匆匆忙忙，比高想和周洛城有过之而无不急。
这不免让人心生疑窦，周洛坤什么时候这么有责任心了？不过是个表侄子丢了，自己儿子出事，也没见他急成这样，当真稀。
两人进院子时，周洛坤正立在影壁墙旁，没让人通报，整个院子的宫人都噤声，只有院角的桌旁，一女子正带着一粉雕玉琢的孩子，边吃点心，边笑。
夕阳笼了下来，罩上一层柔光，眼前之景恬淡得好似一幅画。
那孩子吃得急，嘴角都沾上了点心屑，女子也不嗔他，只是笑着拿手帕轻拭他的嘴，嘱咐他：“慢点，别噎着。”
高想腹诽，这个吃货，大家担心得把王宫翻了个底朝天，他倒好，自己在这里活。
再看那女子，一身素雅的天青色长裙，头发简单绾了个髻，脸上也是淡妆，想必就是所谓的段娘娘。
既不似冷宫里蓬头垢面的怨妇，也不似寻常花枝招展的宠妃，这等气质超群的冷美人，皇上凑到眼前了都不一定愿意给个笑脸，应该就是后宫中不愿随波逐流，又不愿同流合污，孤芳自赏的存在。
这种人失宠只是因为她不稀罕这‘宠’。单看这张脸，高想便在心中yy了一整本的宫斗话本。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了这对吃点心的人。
段婕妤回眸，望到了周洛坤。果不其然，她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起身行了个礼，自顾自地又坐回去，与周禅吃起点心来。
周禅听到了动静，也扭过脑袋，望到了周洛城和高想，屁股一蹬跳下椅子，旋即撒开脚丫子朝二人走去。他依偎在二人之间，一手抱一边大腿，嘴里喃喃道：“叔叔，婶婶。”
高想故作生气地吓道：“下回可不许乱跑了，仔细被妖怪吃掉！”
“啊？妖怪会吃孩吗？”周禅瞪着乌溜的眼珠，??的样子。
“会啊，你不吃东西会饿，那妖怪自然也会饿。”
听了这话，周禅似是真的有些信了，手拽着叔婶的衣角更紧了些。
正坐在椅子上的段婕妤忽一下站了起来，望着这其乐融融的三人，久久移不开眼。
她的表情再也不是方才的波澜不惊，而是波澜壮阔，比冷宫里的妃子看到几年未见的皇上还要热切。
高想心中疑云丛生，这个段娘娘有点意思。一个冷宫里的娘娘，几年没见皇帝，拿看皇帝的眼神看一个表了几表的侄子？此处该不会有什么瓜吧？
一旁的皇上不知是不是受了冷遇的缘故，轻咳了两声，语有不道：“段婕妤，看够了吗？”
段婕妤回过神来，敛了敛面上的神色，那张冰山美人的脸上转而竟露出一抹殷切的笑容，故作娇媚的嗓音，“不知皇上到访，招待不周，可要进屋坐坐，尝尝臣妾新做的海棠酥。”
周洛坤横了一眼桌上色泽诱人的海棠酥，冷冷道：“不必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婕妤，“今日是万寿节，你就穿成这样？”
“臣妾是戴罪之身，大好的日子，凑到皇上跟前，恐扰了皇上的兴致。”
周洛坤瞪着她注目良久，似是看透她这副面服心不服的嘴脸，冷声对一旁的宫人道：“一会儿有晚宴，帮你主子梳洗一下。”言罢，拂袖而去。
宫人惊喜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掰着手指头默数，‘二，三，四……’，都五年了，自家主子终于熬出头了？
段婕妤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只望着周洛坤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周洛城和高想对段婕妤道了谢，也离开了。
晚宴如期而至，美酒佳肴，歌舞杂耍，还有各地民间艺术团，各方使团带来的表演，一派钟鸣鼎食的景象。
周禅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宴会，宫婢们怎么哄都哄不住，上蹿下跳的，在一众正襟危坐的皇亲贵胄中显得尤为醒目。
高想未动几下筷子就没了食欲，正觉无聊，便主动把周禅搂到怀中哄他，他方安静了会儿。
高想喂周禅吃了几块炙肉，举箸间，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盯着她，一抬头，迎上对面座席一道熟悉的目光。
这个目光对上了高想，似是不经意地躲开，闪烁眨了几下，又重新望向她。
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微微露出笑意，久违了，许大人。
自高家出事之后，高想就没见过许文心，这次他竟代表北晟来给周洛坤贺寿了。
南晏和北晟这对三天一闹五天一大闹的欢喜冤家，从玉面狐狸和亲以来，已经近一年未曾动干戈。
周洛坤每日研究怎么吃喝玩乐；许太后则研究如何扶植着傀儡幼帝将北晟的朝堂势力大洗牌，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刘氏’正统的势力日渐式微，如今的许家成了北晟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一旁的宫人递来一碗寿面。
今晚宴席上每人都有一碗寿面，只不过高想吃不惯那面上的一层葱花，自己的那碗她没动过，现在宫人递来的这碗，葱全部挑去了。
高想侧头，望像隔壁席上的周洛城，他的那碗寿面不见踪影，面前的骨碟上正摞着一团汤汁濡湿的葱叶。
他倾身凑过来道：“都没见你怎么吃东西，把面吃了吧，别饿着。”
高想一直认为，与周洛城私下那点事，属于你情我愿的皮肉交易，是夫妻之间行使权力和履行义务，因此暗地里周洛城与她多腻歪她都不觉怪。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么一出举案齐眉，何况对面座上白月光秦芊芊还在那儿熠熠生辉呢，高想一时有些晃神，不知周洛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闻得上头皇后道：“瞧瞧，还是宸王知道疼人。”
皇后这么一起头，满座也都跟着附和调笑，当然，更多的是那些皇亲贵女们酸不溜就的腹诽和横眉冷对。
高想见惯了她们的嘴脸，早就不以为意，无意间瞄到正注目望着自己的许文心，高想心中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当着娘家人呢，周洛城这是要给玉面狐狸面子啊。
也是，和亲的夫妻和睦，两国的关系也能更和睦，受苦于征战的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半载的太平日子，应该好好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周洛城不愧是男主，宸王殿下，高义！
高想为周洛城的反常行径，拼凑出一份自以为合理的答案，在心里为高义的宸王殿下点了个赞，迎着满座皇亲贵女一道道能把人凌迟的目光，接过面碗，吃两口面，瞄一眼宸王，又暗暗害羞地低下头。配合演了一出郎情妾意，反手给那些皇亲贵女塞了一嘴狗粮。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怀里的周禅早就耐不住了，见到后席上一姗姗来迟的华衣贵人，蹬着脚丫子下了桌，一把就冲了过去，“婶婶，婶婶——”
周洛城上前拉住他，“禅儿不得无礼！”
周洛城鲜少会拿这么严厉的语气训他，周禅一时有些惧怕，瞪着乌溜的大眼睛，本能地避开周洛城，靠到段婕妤的身上。
上头周洛坤见状，发了话，“宸王，无妨，就让段婕妤照看禅儿吧，你到朕这儿来，陪朕与各位贵使们喝几杯。”
周洛城依言去到了使团席。
周洛坤身体不好，大宴会都点到为止，今日或是生辰高兴，头一遭喝了不少酒，眼底都微微染上了点醺色。
酒过三巡，周洛坤望着不远处的段婕妤与周禅，嘴角含笑，对周洛城道：“你瞧，段婕妤与禅儿颇为投缘。”
周洛城附和了点场面话，“段娘娘平易近人，不嫌弃禅儿无礼。”
周洛坤似是不大爱听这客套话，摆了摆手，又将手掌落到周洛城的肩头，“自从温王去了，朕膝下就越发冷清，禅儿这孩子，可爱灵气，生父又去得早，不如接到宫里来养，朕……”
周洛城极少直截了当地打断皇帝的话，“宸王府人丁不旺，臣弟不孝，至今无所出。老王妃年近花甲，臣弟早年鲜少陪伴，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还望皇兄看在老王爷的面上，勿让臣弟为难。”
周洛坤抽回了落在他肩头的手，“罢了。”
周洛城见他有了让步，又道：“太子天纵才，听宫学的夫子，前日又做了一篇治国论，真知灼见，无出其右。厉王几次下前线，年纪轻轻就军功卓著，我朝能有几人。再者皇兄正当壮年，怎能自己膝下冷清。”
周洛坤听了这番话，没再言语，只是苦笑着灌了一杯酒，醉眼中转而闪过一道冷酷阴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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