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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恭请殿下折腰 > 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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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元夕同曹庆云互通了身份,正准备递上鸳鸯金钗,不想他双膝一弯,竟毫无预兆地跪伏在院中。

    “贺娘子……”

    一字一顿间皆是浓重的鼻音,他蜷身缩首,不让旁人瞧见泪水,算是留存最后一分尊严。

    “阿姜自幼乖顺,我信她绝不会偷窃,只求您如实相告,妹究竟因何而死?”

    此情此景收入心底,贺元夕不禁眼下酸涩。读书人素来一身傲骨,若不是入了穷巷,怎肯这般低声下气。

    可她又能什么,曹阿姜偷窃是假,为谋侍妾之位,陷害自己是真。

    面对最纯粹的骨肉亲情,自食恶果这样的话,她断不忍出口。

    “您请起……那日风急雪大,细枝末节的事,我当真没看清。”见对方将头越埋越低,她挣扎了一会儿,轻叹一声,道:“阿姜的品行……我自是信得过。可王玄泰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若您真想查明真相,求天地菩萨,都不及实实在在考个功名。他日入朝为官,有权有势,何愁不能伸冤?”

    曹庆云却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一丝冷笑,“不错,相府势大,与之作对,强如虎口夺食,可自古杀人偿命!我等升斗民,难道就贱如蝼蚁吗!”他一时激愤,踉跄着想要爬起,怎知腿一软,重又跌跪回去。

    贺元夕原想激励他读书,不料引出此等愤慨,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您莫动怒,我并非此意。”

    又退开两步,抽出了鸳鸯金钗,“这是阿姜最喜爱的首饰,依照宫规本应烧毁,我暗中藏下了,给你、还有阿姜的爷娘,留个念想。”

    半旧的金钗并不夺目,细腻柔润的光折进他眼里,让那满是仇恨的双目,添了几分温情。

    他伸出瘦削的手,心翼翼捧着,目光直直穿过,似是定格在某个难追的过往。

    “她的时候,就爱指使我替她扎髻,我不耐烦,随手糊弄,她还哭着朝阿娘告状……如今,竟也到了簪鸳鸯的年纪,可惜,再想送她嫁人,隔了碗孟婆汤……我、我……对不住贺娘子,是在下唐突了,多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阿姜也帮过我的……”贺元夕拭干眼角,转而郑重地看着他,“我虽有心相助,却只能藏此一件,可若我身居高位,定能改了这烧光遗物的破规矩。”

    见他面露不解,她接着:“平民百姓,求己一身公道,手握权柄,却能护世间万民公允。”

    曹庆云闻言,只呆愣地看着她,许久许久,那紧抿的双唇忽然脱开束缚,伴着滂沱的泪水剧烈颤动。惊觉自己失态,他胡乱揩拭,泪却怎么都擦不尽,终是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

    是痛失血亲的哀戚,也是茫然四顾的无助。

    贺元夕不忍,撇过脸陪了一会儿,不经意瞧见曹家破漏的屋顶,捏捏荷包,想着宫里也不缺吃穿,干脆掏出最后一百个铜板,置于他身前地面。

    “这钱,是前些日子阿姜借予我的,您收好,叨扰许久,我这就告辞了。”

    不待他应声,贺元夕已经步走出了曹家院。

    然而刚出门就傻了。

    此时已是午正,各家各户闭门用饭,曹家门前的巷格外空寂。

    但也……太空荡了些。

    马呢?

    她的马呢!

    拴马柱分毫未损,不是自行挣脱,那就是被人偷了?

    左右找去,果见三丈外有一人一马,眼瞅就要拐出巷,贺元夕霎时爬了一背冷汗。

    她的感情来得去得也,对曹家的同情,已化作滚滚灰雾随蹄而去。现下只剩一个念头:待贼人骑马跑上大路,她就真成了盗宫马的逃奴!

    好在情势越急,她心气越稳,四下一找,道旁正躺着堆残破的莲花砖,她想也不想,挑一块趁手的,一声不吭便追上去。

    距离越近,越觉得这身衣袍似曾相识。

    可盗马贼也不是吃素的,没等她细看,已然察觉有人,抬手招架的同时飞速转身,竟是方才从曹家离开的壮汉!

    贺元夕骇得脚下一晃,砖块脱手飞出,恰好越过那人手臂,直直砸中他面门。

    他应是个练家子,仰首退了半步,竟然没倒,只捂着脸吱哇乱叫,直叫得她心口都揪起来,忍不住一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不偷我的马,我也不会砸你,江湖路远,咱们互不相欠!”

    罢,夺过缰绳就往大路上跑,怎料临近巷口,迎面压来个远天蓝人影,将前路彻底封住。

    此番真是长虫钻进了酒瓮,进退两难!贺元夕原想抱着脑袋喊救命,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胸口猛然荡起一阵豪情,居然决定来一个拍一个!回头就要找那立了功的莲花砖。

    结果砖刚到手,背后的一声冷斥,就叫她从头凉到脚。

    “贺元夕,你要做什么?”

    这声音!

    她脖子一缩,直觉大事不妙,格外有种偷钱吃酥山,被阿娘当场抓包的错觉。

    阖太极宫能叫出她名字的大人物,一只手就能数五轮。

    所以漫天神佛谁能为她解惑,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啊!

    贺元夕以手抚额,认命地丢下砖,既然已被认出,那便没必要反抗。或许是坊间氛围不够肃然,让她心中少了分敬畏,多了句哀叹:为何每次撞见他,自己都这么窘迫!

    心中如此想着,就没敢回头,猫着腰,碎步缩到墙角,“殿、殿下……婢子不是逃奴,婢子方从大理寺问完话出来,顺道回家看看爷娘,正准备回东宫呢……”

    “贺元夕,你家不是在崇化坊?”太子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然而杰出的狗腿子,能把握每一个拍马屁的时机。贺元夕不仅不觉臊脸,还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是婢子跑错了路,殿下真真英明神武、慧眼如炬!”

    太子冷笑,“在外别叫殿下,你先转过身来。”又指着那瘫靠墙边的“盗马贼”,“秦伯都,是你砸的?”

    原来这壮汉真是他的手下,伯都意为猛虎,果真是人如其名。

    虽想不通太子为何命人盗马,但往深了,东宫不只马是他的,花鸟鱼虫都是他的,今日他让鱼亲鸟,明日鱼就能长出翅膀。

    总之一顿罚是躲不过了,贺元夕回忆了一下幼时同爷娘认错的路数,决定最后挣扎一番。

    于是慢吞吞转身,耷着耳朵、抠着手指声嗫喏:“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尾音拖得很长,颇有股耍无赖的味道。

    太子本咬牙瞪着她,但许是日光正好,晒得她双颊绯红,白白软软,像一颗剔透的红豆汤团,轻轻一点就能戳破。

    那声郎君亦在他耳畔化开,分明是寻常称呼,偏被他听出温软的况味,弄得他一时乱了章法,憋了半晌,才磕磕道:“你、你、你……叫我什么?”

    “郎君啊。”贺元夕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坦坦荡荡,“您方才的,不能叫您殿下。”

    不然叫什么?老丈?

    “行、行吧……”他避开她的目光,“下不为例,过来,随我回宫。”

    究竟是什么下不为例呢?是不许随便出宫,还是不许再叫郎君?

    贺元夕闹不明白了,但见他正弯腰去扶那秦伯都,试问哪个狗腿子能放过此等良机?

    只听她大喝一声:“慢着!怎敢劳您亲自动手,放着我来!”

    随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搭起秦伯都的胳膊,就势一提……

    伴着两声惨叫,二人双双倒地。

    一切发生得太,太子未及阻拦,就听得秦伯都呜呼哀哉:“毒妇,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

    又看到贺元夕苦着脸歪在边上,“他也太重了,您的随从呢?”

    太子无奈。

    “躺这儿呢。”

    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到底用手背托住她的臂,将人轻轻扶起。待她站稳后,即刻松开,又转身去架秦伯都。

    秦伯都好歹站住了,就是腮帮鼓地老高,讲起话来像被人塞了两枚雉卵:“郎君容禀,属下能否,在客舍养好伤再归家?”

    太子怪道:“为何?”

    两行清泪自那细缝眼中淌出,“叫人晓得属下被个娘子撂倒,没脸见人了!”

    壮汉撒娇势如猛虎,贺元夕掸掸鸡皮,又老大的难为情,连声附和:“呃……是啊是啊,但客舍始终不便,不如送他去婢子家?婢子的邻居曾于太医署求学,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杏林圣手。”

    太子思索一番,随即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让秦伯都趴坐马上,剩下两人走路,踏平坎坷,朝崇化坊去了。

    曹家在怀远坊最深处,出去尚有段路要走。贺元夕方才骑马而来,不觉道长,现下仅靠双脚,果真有些吃力。

    她不无羡慕地看着马上的秦伯都,这位也是朵葩,趴在那儿晃晃荡荡,不消半刻,竟已经胡言乱语撒迷怔了。

    未时将至,路上行人零星,偶有货郎挑担经过,纷纷侧目探寻。

    贺元夕下意识将目光投至太子身上,方才争抢不过,由他牵马而行,现在惹人注目,他却神色泰然,未有异状。

    真是个怪的人。

    那样矜贵的地位,就像天上的月亮,清冷疏离,悬在烟岚云岫的群山之巅。可触手又是温热的,会守礼地扶她起身,会给她斗篷取暖,会不拘身份,亲自替下属牵马。

    朝堂的事她兴许不明白,可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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